港城警署有专属的员工餐厅，员工的早午晚餐，一应俱全。

以前的陈嘉良独来独往，很少在饭堂吃饭，他更喜欢打包回办公室吃。每逢大案，忙得天昏地暗，甚至忘了吃饭。

现在，他调到后勤部，杂事虽多，但不忙还准时，准时吃饭，准时下班。

但陈嘉良仍不愿意到饭堂吃饭，嫌人多，要排队，还要和警队旧同事聊天。

每到工作日，只要时间允许。中午时分，他都会步行到距离警局500米的“Uncle Maggie”——一家清吧，吃午饭。

清吧老板大名叫王马吉，他英文不好，但觉得英文名很酷，就请人帮忙改。

结果，对方建议他叫Maggie，说刚好跟“马吉”谐音，容易记。

于是，王马吉就被叫Maggie，叫了很多年。

一开始总被人笑，慢慢熟了，反倒确实容易记又亲切。

Maggie大叔几年40多，爱穿花衬衫，胡子拉碴，给人一种沧桑的故事感。

据说，以前开过茶餐厅，可惜经营不善倒闭了。冷静一段时间后，又重开了这家Uncle Maggie的清吧。

白天做茶餐厅的生意，晚上做酒吧的生意。万万没想到，生意还挺红火。

陈嘉良有一个“港式便捷胃”，对食物要求不多，方便、饱肚、不油腻就可以。

而Uncle Maggie的餐蛋三文治配冻奶茶，他机缘巧合吃了一次，就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

周四中午的Uncle Maggie，人应该不多。但陈嘉良到酒吧时，几乎满人。他平时习惯坐吧台，今天只能在酒吧角落找张小圆桌。

他举手要下单，Maggie走到他身边，餐牌都没让他看，撂了一句：“A餐？”

在清吧听见客人点“ABC餐”是一件罕见事。但老板乐意，一来方便下单，二来方便区分新老客。

陈嘉良点头，Maggie啧了声，嫌弃：“天天都吃餐蛋治热奶茶，不腻么？”

虽然，现在可供选择的食物变多，光奶茶、咖啡的口味都月月有新鲜。但无论有多少新鲜事，人喜欢的，来来去去都是那几样。

陈嘉良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从下往上刮了Maggie一眼，问道：“次次都问，你是不是有老人痴呆了？”

Maggie指着餐牌：“A餐，是整个餐牌里最便宜的套餐。其他老客要是心情好，都会换个贵一点套餐庆祝一下。你不是才抓了一个银行劫匪吗？还是A餐？”

“你究竟是穷，还是没开心过？”

陈嘉良属于典型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生活状态。虽然调去后勤，好歹是个公务员，薪水够花有余。

但开心事嘛……最近确实没有。

陈嘉良双手重叠，托腮看着Maggie，半晌妥切道：“把奶茶换成冻的，够豪够开心了吧？”

套餐标配热奶茶，换冻奶茶加两块。

Maggie看着他，阴阳怪气地说：“够，豪到爆啊！”

说完，夹着餐牌，去厨房下单他的“豪华A餐”。

……

大概15分钟，陈嘉良的“豪华A餐”才上桌了，给人一种不是预制菜的安心感。

虽然，全港随便一家茶餐厅，都能买到餐蛋三文治。毕竟做法实在简单：咸方包切边烘底，夹上滑蛋配午餐肉，层层叠一夹，大功告成。

但Uncle Maggie的烹饪方式不太一样。滑蛋里能吃出黄油的香，牛奶的滑，甚至可能加了咸蛋黄。再多的，陈嘉良吃不出了，反正不是一份随便的餐蛋治。

陈嘉良咬了一口餐蛋治，配上一口冻奶茶，标准的一餐肉蛋奶。

边吃边抬头看酒吧中央的LED屏幕。Maggie是港城电视台忠实粉丝。一天24小时只看这个台。电视台播什么，客人看什么。

晚上来清吧的顾客，要求换台看欧冠之类的比赛，他都让人自己带平板来看。

每次播公益广告，刘华说出那句家喻户晓的广告语：“今时今日咁噶服务态度唔得架。”（粤语：现在这样的服务态度是不行的）

酒吧内的顾客都会自发对着Maggie齐声复诵。

Maggie脸皮厚，怒骂道：“吹啊！我的服务态度就这个luan样，爱吃吃不爱吃滚！”

陈嘉良佩服他的执着和坚持，这个世道想不迎合谁太难了。

工作日中午时分，港城电视台都会重播一部电影，今天在重播《麦兜故事》。

每次看麦兜和麦太的相处，陈嘉良都会不自觉想起他妈妈——陈师奶。他妈跟麦太一样，做什么事情都很直接，对他的期望也很直接。

在陈师奶眼里，没有他儿子不行的，陈嘉良也的确没有辜负她的期望，样样都行。

“从前有个小朋友讲大话，有一天，他死了……”陈嘉良看着电视里的麦太恐吓小孩，忍不住笑了出来。

一个带着墨镜的女生从他身边经过。鼻尖后知后觉传来淡淡的焦糖甜味，让人想起电影院的爆米花。

他低头喝完最后一口奶茶，举手：“埋单！”

Maggie一脸玩味地飘过来，挤眉弄眼：“陈警官，有人帮你埋了～”

这家店虽然距离警局很近，但他很少碰到同事。陈嘉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问道：“男的女的？”

“女的～生面孔，之前没见过”，Maggie满脸坏笑。

陈嘉良追问道：“长什么样？”

Maggie摇头：“一身黑，高高瘦瘦，坐在吧台那边，戴了墨镜，看不清楚脸，但身材不错。腿估计有一米……”

陈嘉良想起，刚刚跟自己擦肩而过，带着焦糖味的女生，虽然只有一瞬，但侧面看，五官确实精致，问道：“她有留下什么话吗？”

早有预料，Maggie突然从手里拿出一个东西：一只纸折的蝙蝠。

黑纸中间折成三角形作为脑袋，上面点了白色眼睛。手指捏着“脑袋”，两边的蝙蝠翼就能上下抖动，活灵活现。

“没说话，只留了这只蝙蝠给你，还挺应节……”

陈嘉良接过蝙蝠，被Maggie提醒，才察觉快到万圣节了。

在港城，万圣节是仅次于圣诞节，第二热闹的节日。成人们会趁着节日，脱掉无聊的常服，打扮成喜欢的角色，冒一夜的险。

但陈嘉良是不过节的，冒险是警察的日常。

他低头研究着手里的蝙蝠。不像是临时学的，内里的每道折痕都非常利落，折线笔直精准。对方手非常巧。

记忆中，女生更爱折玫瑰、爱心、蝴蝶这类的。但这个“女生”，却剑走偏锋，折了有些搞怪的蝙蝠。

他把蝙蝠拆开，折纸中间写着一个数字“30”。

30岁？30秒？30……什么呢？

他手指在额边摩挲了许久，却依然毫无头绪。他把拆开的蝙蝠重新折回一只蝙蝠。

手指夹在中间，捏着，又松开。

蝙蝠的翅膀，扬起，又落下。

……

黎落从Uncle Maggie离开，转入一条冷巷。

他戴着BOBO假发，墨镜遮掉半张脸，脖子上有十字架chocker，黑色小羊皮衣配皮短裤，露出线条紧致的长腿，脚上踩着一双马丁靴。

一眼看去，很像《这个杀手不太冷》里，成年版的娜塔莉·波特曼。

冷巷很窄，算是厨房后门。港城室内不让抽烟，于是烟鬼都集中在幽深的巷子里。

烟抽得憋屈，人的情绪也扭曲。

黎落双手插兜，默默经过抽烟点。几个混混饿狼一样看着他，由着烟在手上点着，但不抽。有色心没色胆的吹几声哨就罢了，有色心胆还大的，选择直接尾随。

有几个还劝：“喂！别闹事！警局就在附近！”

被胆大的几个喝了声：“别他妈多管闲事！”

说完，丢掉烟头，揣着兜跟上去，边跟嘴上说的话还不干净。

“喂！小姐，那么着急去哪里啊？请你抽根烟呗？”

“小姐，你这腿长有一米吧？让我摸一下呗？”

黎落走路的速度，稳定得像钢琴上的节拍器。并没有因为被他们盯上，或者听见这些聊骚话，就加快速度。步伐稳定，心态更稳。

于是，他很快就被那几个混混追上，截停了。

面前一共三个人，他们刚抽了烟，身上的烟味像一团乌云，把黎落罩在里头。他不可觉察地皱了眉。

为首那个光头，比黎落还矮半个头，一脸横肉，嘴上的烟还抽着，看着像是他们的小头目。

“小姐，别走了，我们没恶意。”

“狭路相逢，交个朋友吗。”

黎落手指勾下墨镜，露出一双琥珀色眼睛。他的脸盘小，五官精致，看着柔弱。但骨子里透出的残暴DNA却是摧毁性的。

他重复道：“我记得，狭路相逢的下一句，不是交个朋友……”

“是勇者胜！”

黎落几乎出其不意地，一巴掌拍到光头嘴上，燃着的烟，活生生被拍进光头喉咙。

“不是想请我抽烟吗？我先请你！”

他欣赏着光头的措手不及，接着一拳正中对方鼻子，“吭！”一声闷响，似乎打断了骨头。脑袋受到波及震荡得不轻。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谁都没想到，黎落看上去如此单薄的人，出拳力道如此凶狠。

能把那么大一个光头，打得直直往后仰躺。光头砸在地上的瞬间，黎落踩在地上的马丁靴都能感到小小的震动。

旁边两个小的，嘴里骂着：“八婆！打我大佬！”双手握拳，要往黎落身上招呼。

结果，小拳拳只伸到一半，黎落的一米大长腿像旋风似的横扫过来。非常精准地踢中其中一个人的侧脸。

黎落的腿并不只是观赏性的，仔细看，他的肌肉线条紧致，力度很可怕。

没等对方反应，黎落侧踢的长腿刚落地，转身换另一条又一脚。

电光火石之间，那人左右脸非常“公平”地各中一脚。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嗷嗷喊疼。

黎落拍了拍腿，面无表情问他：“不是想摸一下大腿吗？”指着他左右两边肿起的脸，“买一送一了。”

“手感……不是，脸感怎么样？”

那人疼得说不话来，只“嘤嘤昂昂”喊疼，看黎落的眼神充满恐惧。

余光里，还剩一个人。

那人尖嘴猴腮，从怀里掏出一把蝴蝶刀，胡乱甩了一下。

黎落盘起手，眼睛冷冷地看着他，警告道：“拿稳了哦！”

话没说完，几乎在秒速间，黎落一拳正中对方胸口，另一只手抢走他手里的蝴蝶刀。

拿到手里，熟练地八字开刀，紧接甩出一个三指转。黎落手指细长，玩起来行云流水。自娱自乐不够，还故意怼到那人脸上转。

近距离转动，配合“刷刷刷……”金属摩擦的声音，视听效果堪称恐怖。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刀戳到眼睛里。

他无视对方的害怕，把刀一甩，对方以为刀要扔自己脸上，立刻抬手闪躲。嘴里喊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提心吊胆半天，却无事发生。等他回过神来，刀已经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

那道黑色身影，慢悠悠地朝巷子出口去，只留下几声轻轻的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