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够了!”
病房的闹剧,因为李家俊一句呵斥,暂时停止。
林志高看见总督察上司,立刻站直,朝他敬了一个礼,报道:“编号:11531,高级督察林志高!Sir!”
李家俊不耐烦说“行了”,慢慢走进病房,身后还跟着一个满脸乌云的陈师奶。
对陈嘉良而言,如果只有李家俊,这不过是普通职场剧,可身后跟着陈师奶。那画风立刻变成了家庭伦理剧。
李家俊看了病床上的陈嘉良一眼,又看看林志高被弄脏的衣服,吩咐道:“你先出去吧,我们跟他聊两句。”
“好的!”
离开病房前,不知道是发自内心,抑或想在领导面前表现,林志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陈嘉良,对他说了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林志高离开后,病房里陷入了另一种尴尬的沉默。
双眼通红的陈师奶,手里攥着纸巾,定定看着他。母亲眼里的茫然和不知所措,让陈嘉良挺心疼的。想起几年前,他被珠宝大盗重伤后陈师奶的模样。
不用问,来病房的路上,陈师奶已经知道儿子跑去海边吃安眠药自杀,还被发现抑郁症的事了。
看大家都不说话,表哥李家俊上前一步,关切问道:“感觉怎么样?”
陈嘉良苦笑着摆摆手,“没事了。”
手背上的输液管被他的动作牵动着晃了晃,他自己不在意,李家俊和陈师奶却同时皱起眉头,让他小心点。
李家俊问得有些谨慎:“抑郁症这事,真的假的啊?”
李家俊知道这位表弟性格怪,但警队每年的体能测试,也包括心理测试的部分。陈嘉良的抗压能力是飞虎队里数一数二的,真正出任务时,遇到任何危机情况,他不止自己情绪控制得好,队友的情绪也稳定得住。
哪怕现在去了后勤,平时跟他聊天相处,也看不出任何抑郁症的病症。
所以,当林志高跟他打电话汇报,说陈嘉良因为抑郁症吃安眠药自杀,他特意跟对方确认了两次。
陈嘉良本想解释,思前想后,还是作罢。如果解释,那势必要把黎落交代出来。
昨晚,他为了遵守“一周游戏”的约定,把黎落放了,还看了日出,开了房……这些,如果让李家俊都知道,那他的眼神就不只是担忧了。
盘算许久,陈嘉良只能先咬牙认:“嗯,有一段时间了。”
李家俊“唉……”地叹了口气,眼神跟陈师奶对视一瞬,微微摇了摇头。
其实,来的路上,他们已经讨论过。陈嘉良患抑郁症的最大原因,就是工作太没挑战性,失去了生活的动力。
“在后勤部工作,不开心么?”
说到这个,陈嘉良就精神了,他面带为难地笑了笑,不否认也不承认。
但这个表情,在陈师奶眼里,算是默认。当初,她坚决要求儿子调去后方,一心希望他少受伤,多活几年。万万没想到,调去后勤部后,陈嘉良抑郁症,直接不想活了……
她抿着嘴,半天酝酿出一句:“不开心,怎么不跟家里说?不跟你表哥说?”
问完这句话,自己先叹了口气。母子连心,陈嘉良的性格当妈的最清楚。他向来凡事都要做最好,回家永远报喜不报忧。
加上男人么,有苦都习惯自己扛的,扛着扛着,不就出问题了么。
陈师奶这么自我攻略着,把陈嘉良如何患抑郁症,如何一步步走到自杀的心路历程,脑补得比陈嘉良本人还要清楚。
陈嘉良看自己亲妈,内疚得脸色煞白,心里多少有些愧疚,说:“我就是一时想不开,现在已经想明白了。别担心。”
“我跟你爸只想你平平安安的,如果后勤工作确实不开心,就换了……别抑郁,别自……”
陈师奶双眼通红,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但此情此景,儿子能活着就挺好,别的不追究了。
陈嘉良心软,伸手抱了抱亲妈,哄道:“好了好了,陈师奶我想喝瘦肉水。”
说到吃,专业的陈师奶擦擦眼泪,红着鼻头开始盘算:“好,我回头去市场买瘦肉。加点红枣滋补。”
陈嘉良边点头,边示意李家俊把她妈送回家。
李家俊会意,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要是真的很想回一线,回去给我打个申请。只要体能测试能过,我就让你回来。别想乱七八糟的。”
陈嘉良应了声:“嗯”,心里感叹,他虽然是一个谈判专家,但最不忍心说服自己的老妈。也因为如此,当初让他调岗,他没有反抗,哪怕他干得并不快乐。
这件事,他心里责怪黎落,但因祸得福,居然让陈师奶松口,心中感慨:真是歪打正着。
他目送他们离开病房。等病房门关上,诺大的医院病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原本上扬的嘴角,慢慢压了下去。
他后背挨着墙,面无表情看着一个点发呆。病房内只偶尔发出一些仪器的声音,非常适合思考。
陈嘉良的大脑在急速转动。
林志高说,安心保险没有异样。那么大一条“月女王”钻石项链被偷走,那群负责押运的保镖当时没察觉,过了一天总应该回过神来了吧?但完全没有消息。
也就是说,黎落并不是偷项链那么直接,而是狸猫换太子。
他一直以为黎落的目的就是把“月女王”偷回来。
可现在,他用假项链换了真项链,也就是说,他希望黎何慧美的慈善拍卖会能继续进行。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
陈嘉良脑子还在转动,拿出床头柜上手机,输入几个关键词,弹出一些资料。
黎何慧美的慈善拍卖会,地点在港城美术馆,日期是:10月31日。
刚好是黎落跟他约定“一周游戏”的最后一天。
陈嘉良手指定在屏幕上,手机身不停地旋转着。人心真的很奇怪,不知道终点的时候,觉得埋头苦干不知道何时到头。一旦知道了终点,又觉得意犹未尽。
黎落……你还想做什么?
……
在繁忙的十字街头,绿灯缓慢地跳动,从黄灯过渡到红灯。
一辆出租车的前轮稳稳停在白线后侧,王树生拉上手刹,从倒后镜看着后排的黎落。没有了女性的装扮,但整个人陷在一件阔大的外套里。这外套毫无设计感,但舒服宽大,是他这种直男才会买的东西。他不明白,为什么黎落身上会穿着这样的外套。
后排的黎落动了动,脸从外套里露出。脸色好像更苍白了,两侧下颌都瘦得下凹。瘦小的一只,蜷缩在后排闭着眼睛,分不清是真睡着还是装睡。
今天早上,他收到黎落的短信,他说突然想去看海,所以把出租车开到海边。让他打车过来,把他和车一起接走。
王树生没有问黎落为什么去海边,也没问他为什么家里有豪车不开,非要开他的出租车。更没问他手里提着的银色箱子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黎落脑子里面有什么,他这辈子估计是搞不清了。他所有的智商在“如何用3D打印机,打印出一个仿真女友”,这个课题上已经消耗殆尽。
他熟练地把车开到黎落居住的公寓,在停车的一刹那,后排一直闭眼熟睡的黎落,突然醒了过来。王树生才察觉,他一直蹙着眉。手也一直捂着腹部。
黎落拉开门的同时,王树生也下了车。黎落的脚步有些虚浮,脚碰到地面时,差点没站稳。王树生立刻上前扶了扶。
“没吃早餐?低血糖?”王树生问。
黎落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就着他的手臂站稳,随便说了句:“没睡醒,踩空了。谢你送我回来!”
王树生用力拍了拍黎落的肩膀:“我跟你,还说谢?见外了啊?”
黎落深看了一眼王树生,笑了笑,拿着箱子,脸色煞白地朝自己公寓走去。
王树生看着他纤细、瘦弱的背影,心里莫名感到发凉。
他觉得黎落像一朵郁金香,亭亭玉立,颜色美得不可方物,但却很脆弱,水多了少了,花瓶矮了高了,都容易垂头枯萎。此时的黎落,就是一种濒临枯萎的状态。
让他不禁皱了皱眉。
……
黎落拿着箱子,脚步虚浮地走进公寓,用最后一丝力气关上门。后背靠着门,慢慢滑落到。手中装着项链的箱子,也落到地面。
他看着桌面上的止痛药,剧烈地咳嗽着,手捂着腹部,企图减少刺激。
但每一声咳嗽,都会牵扯到全身,不停地逗弄身体里那枚定时炸弹。
陈嘉良猜得没错,这一夜他们跑去海边,是意外中的意外,完全不在他的“一周游戏”预计之内。
精神上的愉悦和身体上的消耗成正比。痛并快乐着,或者就是他现在这种感觉。
他强撑着身体,走到书桌旁,颤抖着手拧开止痛药的药瓶,直接吃下去。然后走到沙发上,倒头躺下,痛苦地等待药效发挥作用。
白天的客厅采光太好,黎落没力气起来拉窗帘,只能抬手搭在眼睛上遮光。
手臂上的外套蹭着他的鼻尖,有很淡很淡的味道,不是香水味,不是洗衣液的味道,说不清具体是什么。
黎落索性把它统称为:陈嘉良的味道。
看着陈嘉良被抬上救护车之前,他犹豫过要不要把外套还给他。最后,还是选择据为己有。也不知道,这个人现在醒过来了没。
如果醒过来,应该也收到自己送的大礼了,不知道被气死没。
可惜了,因为临时起意,也不知道陈嘉良最后会被送去哪家医院,没提前安装窃听器和摄像头。错过了看陈嘉良反应的珍贵瞬间。
他打开手机相册,随手翻了翻,都是陈嘉良睡觉的丑照。
疼痛的感觉慢慢减淡,不知道起效的,是药物还是照片。照片停留在一张手指的特写上,陈嘉良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手指细长,骨节分明,因为拿枪会有一些薄茧,小拇指好像骨折过,有些错位。
总之,是很有力量感的一只手。
在半梦半醒之间,陈嘉良用这只手,对他做了……很放肆的事。
明明人已经不在身边了,可脑海里的画面,一帧帧重播,让黎落的身体慢慢热起来。
黎落把事情归咎于,陈嘉良的外套太厚——把他捂热了。
他拉开拉链,手触碰到腹部下的异样。这完全出乎黎落的预料。
原来,绝症病人也有生/理/需/求。
黎落突然把手搭在脸上,被自己气笑了。心想:陈嘉良,你好tm正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