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花湾，黎落本家别墅内。

黎何慧美穿着白底梅花纹旗袍，抱着双手焦虑地在书房门外踱步，抬眼看见一脸肃然的管家端来两杯曼特宁。

两人视线相对，管家本想开口喊夫人，还没出声，就被黎何慧美拉到一边。

黎太手腕上戴的翡翠手镯，蹭到托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把她吓了跳立刻把手抬起，压低声音道：“少爷房间里面的是谁？”

管家像个一板一眼的AI，面无表情道：“少爷的合作伙伴。上次来过一次，聊慈善拍卖的事。”

黎太不甚满意地沉着嘴角，自言自语：“慈善拍卖是我生日，怎么不叫上我？”

管家低头看着托盘里的咖啡，没说话。这不是他能回答的问题。

黎家上下都知道，黎太对已故的黎先生和现在的黎少爷都有一种执拗的掌控欲。

无论去哪里，认识什么人，黎太都要一清二楚。以前，黎先生还在的时候，黎太至少能把关注点分散一下，如今100%的注意力都放在黎升身上。黎少爷对此非常反感，母子关系一直以来并不融洽。

黎太等不到管家的回答，便把他手里的托盘接过，从走廊的镜面确定自己仪容没有问题，示意管家敲门。

很快，黎升的声音传来：“进！”

黎太变戏法似的，露出标准招待客人的笑容，朗声道：“聊累了吧……喝点咖啡，黄金曼特宁。”

黎升看见进来的是黎太，撇了一眼站在门外的管家，表情闪过一瞬不悦。

他接过咖啡，埋怨道：“让管家送过来就好，不用你亲自来。”

黎太撇了他一眼，轻飘飘说道：“两杯咖啡的事。”说完，优雅地转身，自然看向背后的“客人”。

无论是黎先生健在的时候，还是平日里跟黎家打交道的人里，清一色上流人士。黎太被客人那头闪电蓝的发色吓得表情僵硬了些。

闪电蓝翘着二郎腿，双手虚搭在椅背上，作为一个国际通缉犯，他的杀气是多年里行走在枪林弹雨练出来的，光坐着不动就能让人发怵。

他眼神阴鸷地看着黎太，没有说话，甚至懒得主动去拿她端着的咖啡。

看黎太有些失态，黎升立刻打圆场，介绍道：“妈，这位是我的合作伙伴，闪电。主要负责这次慈善拍卖会。”

黎太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把咖啡放到对方面前的茶几上，说道：“幸会啊。”

对方冲她点点头，说道：“幸会，黎太太。”

说完，拿起咖啡小抿了一口，一字眉紧了紧，放下咖啡，就再没拿起。

黎太心里嘀咕，不就是一个策展公司老板吗？架子摆那么大，靠谱么……

黎太表情里的嫌弃，全数落入黎升眼里。

闪电的身份特殊，这次见面是聊美术馆当晚偷窃珠宝的部署。这些事绝对不能让黎何慧美知道。

他只能搪塞说：“妈，我跟闪电还有公事聊，你先出去吧。”

不说还好，这话一说，黎太立刻想起自己进来的目的。她没有离开，而是一副女主人的模样，双手交叉在胸前，在闪电对面的一张单人沙发坐下。

三个人瞬间变成了三角形对峙。但在黎太眼中，纯粹是客户对乙方。

黎太说：“不是聊慈善拍卖的事吗？既然是我的生日，干脆一起聊吧。省得你们聊完，还要跟我转述。”

她优雅地挽着头发，说道：“我昨晚想了想，除了现场拍卖的珠宝，还要增加一些收藏吧。现场都是非富即贵，只有那个女人的项链，太少了，显示不出我们家的实力。”

老天爷，黎升真后悔把闪电带回家，表情很不耐烦：“妈，我们是办拍卖，不是办展览。那些拍卖掉的珠宝，我们不赚钱的。当初，你不就是想借着慈善拍卖的由头，把她的珠宝全捐了吗？”

“光是这批珠宝，加起来都上亿，你还想往里搭？家里钱很多？”

黎太爱钱，却最讨厌把钱挂嘴边，觉得俗气：“做慈善就做慈善，提什么钱不钱的。”

黎升立刻回呛：“公司现在的情况你不清楚吗？有钱都去买房产了，谁还买珠宝啊！上半年都是负增长，你还想往外扔钱！”

儿子当着一个乙方的面，把自己说了一通，黎太的面子明显挂不住。

她冷着脸，也不给黎升面子：“为什么负增长你心里没数吗？少请几个女明星当代言人，公司不就省一笔了吗？！”

黎升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抿着嘴不说话。

“现场的珠宝肯定要加的，不能拍卖，我戴在自己身上总行了吧！”

黎太骂完觉得自己扳回一城，冷冷撇了儿子一眼，离开了书房。

黎升愤怒地抓了抓头发，闪电却听得津津有味。

珠宝就是钱，谁嫌多？闪电也很想知道，黎家除了“月女王”这条他垂涎已久的钻石项链，还有没有其他宝贝。毕竟一条也是偷，两条也是偷吗。

……

书房里的争执，不但闪电听得过瘾，远在山顶公寓的黎落也听到了。

他手里拿着果汁，像看电视剧似的，看着监视器内黎升母子争吵的画面，几乎笑出了声。

儿子把老鼠抓进了米缸，老妈毫无察觉，甚至迫不及待地往米缸里倒入新米。生怕老鼠撑不死。

这样的冤大头，居然跟自己一样姓。果然，一样米养百样人。他们母子俩，主打一个丢人。

黎落看了看时间，他走进衣帽间，打开王玥的衣柜，找到一条碎花复古长裙。那是王玥年轻时在巴黎定制的，黎落很喜欢。

他拿起裙子，对着镜子比了比。他生病之后，瘦了很多，却因祸得福，连王玥年轻时的裙子都能穿。穿着母亲的衣服，能让黎落想起被她的气味环绕的感觉，这让他感到安心。

房间另一侧挂着陈嘉良的那件外套，没洗，就这么安静在角落里飘荡着，像一种陪伴。

……

“哈秋！”

陈嘉良边走边搓了搓鼻子。他身体没大碍，当天就出院了。从医院出来，身上只剩一件黑T恤，这个天气走在街上，一阵风吹过，有些冷。

他回家里换了套衣服，才回警署上班。

在陈嘉良左脚迈入警署的那一刻，他便敏感地察觉到，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很复杂。

陈嘉良没法用精准的词汇描述，只觉得他们的眼神里，异样中带着关切，关切中带着不理解。

他顶着炙热的目光，走回后勤部。还没到办公室门口，就已经听见同事们，在热络地讨论。

别以为警察只会伸张正义，对同事的个人八卦不在意。其实，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八卦——谁不爱听八卦呢？

常年裤子爆胎的巡警大叔，嗓门大：“第一次见他，我就觉得不对。飞虎队调后勤，让警队精英给我做制服，大材小用嘛。你看看我的裤子什么时候合身过？上面的人，应该知人善用吗！”

“还天天要听林志高说屁话。换做是我，我也抑郁。”

明姐打岔：“一码归一码，你的裤子，谁都弄不合身！”

旁边保洁阿姨说：“我觉得呀，他就应该结婚。结婚生子，有了家就有责任，哪有时间抑郁，到时候别说自杀，生病都不敢！”

阿四说：“阿姨，你别这么说。现在抑郁症很常见的，跟结不结婚没关系。不过，我是真没想到，老大抑郁症严重到要自杀，平时看他那么佛系。我们站在一起，我才更像抑郁症……”

明姐说：“那是强颜欢笑呢。那些演喜剧的，哪个看着不是高高兴兴的，内心啊……抑郁着呢！”

阿四：“不过，我看这件事最后怕的还是林志高。整个警署，谁不知道他跟我们陈警官关系最差。陈警官有抑郁症，所有人第一时间觉得全是他害的。”

“他自己也心虚啊。听重案组的伙计说，那天老大出事，林志高丢下所有工作，直接飙车到医院里守着。听说老大今天上班，那只铁公鸡买了一打西饼，说要请大家吃下午茶，开开心心上班哦。”

巡警切了一声：“此地无银三百两……”

八卦这种话题，大家的说话密度便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

门外的陈嘉良站了许久，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停顿。他闪身走进办公室，大声喊了句：“早。”

所有人立刻闭嘴。

陈嘉良神情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闷头直直往自己办公室走。手刚按在门把上，突然想到什么。

他回过头，对上几双不知所措的眼睛。他问：“这两天，有我的快递吗？”

阿四立刻反应说：“有，都放在你桌面了。”

“谢了。”陈嘉良笑笑。

等他走进办公室，其他人立刻压低声音：“啧啧啧，我说什么了……强颜欢笑呢。”

突然，陈嘉良又从办公室走出来，脸上虽然笑着，语气却很弱：“今天，我不是很舒服，如果有人找我……”

明姐和阿四拍着胸脯道：“放心！工作都交给我们！”

陈嘉良淡淡一笑，摆摆手表示无声感谢，头也不回地走进办公室。

……

桌面上的快递，全被拆开，并没有黎落寄过来的东西。

“强颜欢笑”的陈嘉良坐在大班椅上，扫视着日历，距离10月31日，不剩几天了，他接下来还有什么行动？

处理了几个邮件，回复了后勤相关的几个电话，时间就到了中午。

陈嘉良放下工作，习惯性地往Uncle Maggie的方向走。

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陡然抬头，看见巨大的LED广告大屏上，挂着一个命名为：“法国百年时尚”的展览，在美术馆展出。

他灵机一动，拿起手机，拨出一个手机号码。

路口声音杂乱，他用手圈着话筒，提高音量道：“喂，是我！最近有空吗……”

从十字路口到酒吧，电话刚好打完。

陈嘉良推开门，抬眼居然又遇见Vans。他记得自己并没有约他见面。

他悠闲地把手搭在吧台旁，跟Maggie打了招呼，把手机放到口袋，问道：“他怎么又在这里？”

Maggie顺着他的视线看向Vans，朝他耸肩：“人喜欢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需要理由吗？”

陈嘉良细品他那句话，怪有哲理的。

他问：“不需要吗？”

Maggie饶有兴味地跟他杠：“需要吗？”

“需要什么？”Vans看见他两，甩着满脑袋的脏辫，打断他们鬼打墙式的对话。

Maggie跟陈嘉良对视一眼，转了话题说：“万圣节前一晚，这条街有百鬼夜行的万圣节派对，需要你们这种帅哥来玩！”

Vans打了个响指：“没问题！我Cos的服装都买好了！陈警官，你的呢？”

陈嘉良摆摆手，Maggie撇他一眼：“他这种老年人，就玩不来Cosplay。最多穿套警服。”

陈嘉良低头：“警服不是这么用的。”

他说着话，把手伸到南瓜灯里，摸出了好几只纸折的蝙蝠。

举起来问Maggie：“这是什么？”

Maggie看了一眼，说道：“哦，上次那人给你折蝙蝠，我觉得听有意思的。刚好万圣节，就折了一些抽奖用。”

纸折的蝙蝠，在黎落手里翻来覆去地摆弄。心里有个猜测，万圣节，兴许是黎落喜欢的节日。

不剩几天了。黎落，你还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