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回何欢与无花这边。
无花见楚留香离开了,何缨还在向那边张望,张口提醒他:“英弟,人已经走远了。”
却不曾料到对上何欢似笑非笑一张脸,“怎么,大师不叫施主,又改称英弟了?”
无花望着他,半晌才哑然失笑,“施主竟在这里等着贫僧么?”
他生得一双桃花眼,三份柔情也被笑成了十分。
何欢背手,故作镇定的咳了两声,“大师老不老实,我得试一试。”
寅时渡口并无人烟,两人相视而立,自河面吹起微风拂过何欢发梢,一缕扬起的发丝吹拂到了无花面旁,被他伸手捻住。风停时又自他指尖滑落。
那抹香气更加明显,不仅萦绕在指腹,连鼻尖也全是这叵测香气。无花叹了口气,“我实在不该答应与你一同出行。”
“哦?为什么?”何欢期待他的回答。
“只因为船行静水,风吹幡动,徒惹涟漪。”
“真是隐晦啊,我书读得少,听不明白。”何欢步步紧逼。
无花却不再回应,只道:“施主,你易容出来,实在是不该再熏香。”
何欢被转移了注意力,奇道:“什么?我没有熏香啊。再说,即使出门前还有宫内合水香的余味,如今也该散尽了。”
无花望向他,张口却无言。渡口渐渐上人,看见无花时有窃窃私语。
“走吧,还要赶路呢。”
……
若即若离,情似有时却抽身而去。何欢看向试探之后又一次仓惶离席、返回客房的无花。等再不见他身影,何欢把玩手中只剩茶底的杯子,放在鼻下轻嗅。
茶的涩意很好的掩藏了药的味道。药量并不重,闻起来几近于无。若非曾为多人试药,又怎会有这种分寸。只怕一路而来,他等的都是这个机会。说起真情,两人之间或许一丝也无。
距离少林已经不过百里。在这人迹罕至的小旅店之中,有几人是无辜的呢?
他环视过低着头的掌柜、擦桌子的店小二。
片刻后,他将茶杯轻轻放下,转身上楼。
夜深时,何欢拿出匕首,一手执刀,稳稳划开自己的手腕。滴落的液体是湿滑的红色,血腥气中掺杂浓郁的草木枝叶味道,初闻有些腥气,闻久便令人格外迷醉,熏熏然不知所以。
他定定看着这好似鲜血的液体滴落,落在地板上,渗入客栈每一寸木材之中。感觉差不多时,便将匕首放置与桌上,抬手抹去手腕痕迹,
“入梦吧……”
“喂,再放点血给我。”是王怜花的声音。
何欢摇头:“七七姐说,你会用它做坏事,不准给你。”
王怜花不满:“怎么你喊我是师傅、沈浪是叔叔,朱七七就变成姐姐了?”
何欢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罢了罢了,好像没你的血我就做不成事了一般……”
……
以你的天资,不学摄魂大法就是暴殄天物。”王怜花躺在躺椅上,没话找话。
“……”
“你到底为什么不想学?你知道有多少人跪下来求我,我都没教给他们吗?”
“骗人的把式,有什么好学。”
“哈?”王怜花眉毛拧成一团,“什么意思?你嫌弃我的功法?”
“不是,”何欢觉得难以解释,索性手指并刀划开自己的指尖皮肤,将血抹在王怜花头上,王怜花对他没什么防备,直接被他偷袭成功,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依旧一副老实样子道:“只是,我生来就会。”
“我可以让人们在梦中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这时候人心便放松了,想对他们做什么都可以。”他这边解释着,王怜花虽朦胧还在努力竖起耳朵听,却早已动弹不得。他眼前有无数画面闪过,最终,定格在其中一幅上,整个人至此坠入梦境。
等王怜花醒来,只是做沉默不语状,没有扯何欢的脸也没有大骂他。何欢有些迷茫,问:“你又生气了?不想理我?”
王怜花看他许久,终于露出坏笑:“不,我只是想到了,你必须得学这摄魂大法才行。只叫人做美梦有什么稀奇,能编织似真非假的梦境,让人分不清真假,才是乐事。”
他强硬要求,何欢无奈,只想着学了也未必会用。
“当真用上了啊。”何欢叹一口气。
无花意志坚定,且身怀秘密,摄魂大法难以以假乱真,姑且顺着他的幻想织就一夜幻梦,只关注他日后有何举动就好。但这黑店中每一个帮凶、过往所做的每一件坏事,都会在他们自己的梦境之中、在自身上反噬,日夜不休。
这是何欢第一次使用这等“邪术”。然而不同于摄魂大法,众人也不知道自己身中此法,只会怀疑恶事做尽所以孽障缠身。此法便永远不会被旁人知晓。
……
第二日,无花开始避着何欢走。这倒是意外之喜。
何欢只需偶尔凑上前去与他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就可以与他保持距离了。相较之前句句揣摩、一举一动皆要表演轻松得多。
就这样,两人马不停蹄到了少林寺。无花率先告辞,何欢由他师弟带去拜访少林中的天字辈师叔。
在得知他的来意之后,少林倒也没有推诿。毕竟水母阴姬一向与少林保持着良好的香油往来。
在大师给出的几本推荐功法中,何欢适量着选择了最适合弥补神水宫心法的一本《少阳功》。
领他来参悟的是天韵大师,大师身形手长高挑,手指尤其颀长,骨节突出,应当是练的指功。他面上却圆润,眉须皆白,笑容和蔼。
天韵大师问:“施主一路劳累了,要不要一起用顿斋菜啊?”
何欢闻言道:“素闻少林寺素斋美誉,有劳大师了。”
“使得使得。”老和尚摸着胡子笑眯眯出去了。
不曾想,这顿饭竟是无花来送。只见他端着饭盒进来,将四菜一汤放在桌上,施了一礼正要离去,就听见天韵大师招呼,“师侄,不妨一同用膳。”然后又转过头来与何欢说:“这孩子手艺很好的,就是最近不怎么做饭了。不过与你关系倒是好,听说你要吃素斋,就愿意去食堂做饭了。”
无花无奈:“师叔既然要求了,弟子又怎敢不从。”
“哈哈,这不是你与何施主相熟,我才好意思麻烦你嘛。老和尚是沾了小施主的光。”
何欢听着无花与天韵聊了些外出琐事,又聊了聊佛理。他与此道却没什么了解,只是安静用饭。
无花的手艺,着实不错。
饭毕,天韵大师摆了摆手,“你们自去吧,我去巡经了。”
何欢与无花两人漫步于竹林,四下俱静,更能听到远处佛音。
无花率先开口:“施主可得到想要的了吗?”
何欢点头:“少林功法,着实精妙。只一些皮毛,应该就足够调理宫里弟子们的身体了。”
“那就好。”
……
“大师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何欢看他欲言又止,就直接催促他。
“施主……什么时候动身回去?”
“原来是要问这个?我明日就走。”何欢道,“怎么,大师怕我久待吗?”
无花又不说话了。
这与他想的不一样。何欢心下暗忖,又或者,这是如今流行的手段?
竹影扰动,何欢一时之间也无话。安静时两人之间便无谎言,这也很好。
“素炒蟹粉,可还适口?”
“很是鲜美,真有几分蟹的味道,是怎样做出来?”
无花笑了:“施主若知道了,又怎会继续记挂?”
他已知自己会失言,索性说罢,就双手合十,同何欢告别。
此后,何欢又去找天韵大师,询问无花的过去。他已看出,天韵大师是位心宽之人,应当好相与。
天韵大师原本慈悲的神情忽而变得肃穆,他道:“过往皆为过眼云烟,施主既与无花成了朋友,又何必在意他的过去呢?”
果不其然,无花的过去另有秘密。何欢道:“正因为与他是友人,我与他相处许久,只觉得他样样都好,唯有心中好似有迷茫不解之事。这事一定是自小就影响他颇深,才如此根深蒂固,使得他自己解决不了。我于少林待了两天,觉得此地实在庄严,具开解之能。可这许多年无花在此,竟也没有化解他这心结,我实在担忧,才有此一问。”
天韵大师愁眉,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这……我实在不可说。”
“大师不必说太清楚,我只想知道他的心结因何而起,于其他并不在意。”
“唉,你若与他真的交好,亲自去问他就是了。他想说就会说的,若他不想说,我怎好说出口。”天韵叹了一口气,“施主,凡事不可强求啊。”
何欢静默半晌,道:“罢,大师说的是,我怎好戳他伤疤。或许终究是我多管闲事了。”
他正要走,扶住桌角时却被不知何时挑起的木刺扎破的手指,木刺陷入手指中,只留为微不可见一点末端在外面。
天韵大师也瞧见了,有些不解:“这桌子用很久了,怎会起木刺?”
“许是刚刚被带钩挂起的。”何欢无奈道。
他站在桌边,试着挑出木刺,没成想,反而流出更多血来。
“大师,”他忽然喊天韵,等天韵抬起头与他对视瞬间,瞳光忽然涣散。
再睁眼,就见何欢已经将木刺挑了出来。
天韵大师同他笑眯眯告别,还不忘挥手:“利益众生,施主有大德。”
原来天韵大师的好事,就是神水宫又捐一笔香油钱么?何欢失笑,他道,“大师慈悲济世,锦上添花之事,小子乐意之至。”
……
第二日下山时,何欢听见如泣如诉的箫声。他转身,却只有少林寺端庄而巍峨的正门,散发着庄严肃穆的气质。僧人挑水拾阶而上、合掌顺道而下,来往之间,身形交错,相同的素袍交叠,仿佛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此时,一封信笺已经寄至神水宫总部情报部门,上书:
永宁五至十年(十五至二十年前)、邪道人士,素有恶名、曾带稚童前往少林,速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