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没有看到乔希,赵子珩隐隐地有些不安。
他想起小时候自己经常转学,也是这样突然就空了一个位置出来。
“这个辅助线有两种思路,除了我讲的这个,你可以再琢磨一下另外一种。”文才把本子递回给赵子珩。
“好的。对了文老,乔希怎么没来?”赵子珩趁着课后答疑的机会问。
“她家里有事请假了。”文老师顺口答道。
第二天,乔希仍然没来学校。
物理课上,赵子珩看着乔希的空位,顺手记着物理笔记,她落下的进度总是需要补的。
“诶,你知道你在贴吧当校草的事吧?”汪阳用课本挡住嘴,低声说。
“嗯。”帖子刚发出来没多久,泳队的队友就翻出来给赵子珩看了。
“那帖子现在还置顶呢。”汪阳莫名得意起来。
“嗯。”赵子珩记着笔记。
“这么淡定啊?”汪阳戳了戳他的胳膊。
“不然呢?”赵子珩很想送汪阳一个白眼。
“不是,你是不是没看评论?”汪阳不敢置信。
“与我无关。”赵子珩继续记着笔记。
“啧,你说乔希这两天不来学校,是不是因为绯闻啊?”汪阳往乔希的空位置瞅了瞅。
“什么绯闻?”赵子珩终于抬起了头。
“你和乔希啊,绯闻。”汪阳这下确信赵子珩什么都不知道了。
赵子珩手中的笔一顿,看向汪阳:???
“靠,你不知道啊。我要是你,有这么多人讨论我,我肯定每天检查贴吧100遍……”汪阳开始在桌洞里摸手机,“等着哈,我给你翻……”
“有屁快放。”赵子珩把笔记本往外一推。
“嗐,就是有人说你唱歌的时候一直盯着右边看,然后就有好心人告诉大家是乔希站在那边。你们俩,顺理成章地,”汪阳把两手食指暧昧地合拢,“传出了绯闻。怎么样,开心吧?”
赵子珩:???
汪阳一脸得意。
赵子珩立马从包里拿出手机,藏在桌洞里,打开了那篇帖子,开始翻看评论。
“……这个用户0755233……不会姓汪吧……”赵子珩指着一条评论。
用户0755233:三班一员,那边是操控台,站着我们班长。(我是不是暴露了什么秘密……)狗头.JPG
赵子珩此刻真觉得头大,以乔希的乌龟性格,发生这种“绯闻”,说不定会永远钻进壳里不出来,坚决地跟他保持距离。
汪阳笑得更加谄媚,但看着赵子珩轻敲的手指和满是黑线的脸,突然有点心虚。
“汪阳,你上来画一下这个的受力分析……”潘老师扶了下眼镜,他非常明白自己刚才讲的内容,不值得汪阳这一脸谄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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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希已经三天没来学校了。
赵子珩吃完饭,心不在焉地跟着汪阳去篮球场,琢磨着要不要给乔希发个信息。
刚走到操场入口,赵子珩就看到看台的最高处,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向看台走了两步,又直接转身往教室跑去,没有理会汪阳的疑惑。
乔希的书包放在座位上,赵子珩松了口气,从自己的书桌里拿出笔记本,快步返回了操场。
乔希仍然一个人坐着,看着操场上的三三两两的人发呆。
虽然凌晨5点就起床了,但她现在也没有丝毫困意。
徐佳凤去世的时候,乔希正在去学校的路上,接到电话后她迅速在就近的站台下车。
早高峰的出租都是载客,好不容易打到车也一路堵车。
等乔希赶到医院,徐佳凤的遗体已经被送走了。
回到二局,灵堂很快搭好了,讣告贴在了大院的门口,熟识的邻居和各种亲戚朋友纷纷赶到。
乔希被李向东安排在灵位旁,帮前来吊唁的长辈递香火和纸钱。
11岁之前,乔希一直和徐佳凤生活在一起,她听着一遍遍节哀顺变,感觉死亡离得很远,一切都显得不真实。
直到今天早上到寺庙进行遗体告别和火化。
乔希看到两个小和尚把外婆抬出来。
徐佳凤被安放在一个木箱子里,盘腿禅坐的姿势,箱子遮住了身子,只有头露在外面。
她紧闭着双目,面色红润,唇边似乎还在微笑。
在大师傅的引导下,大家围成一个圈绕着遗体,乔希站在孙辈的第一个,走到遗体前突然就哭了起来。
泪水顺着她的脸不停下坠,她觉得身子轻飘飘的。
乔希听不见妈妈和大和尚对自己说了什么,只是不停地哭,控制不住地流泪。
最后她被表弟拉到一旁,看着两个小和尚把外婆送进了火化室。
噼噼啪啪地声音随着火光传出来,乔希哭得更加伤心,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之后乔希跟随家人,浑浑噩噩地送走亲戚。
父亲送她回学校的路上,一路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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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子珩在乔希身边坐下,好一会儿乔希都没反应,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你来啦。”赵子珩说话打破了沉默。
乔希看到赵子珩,平复的心情又难过起来。
这两天回到外婆家守灵,全是儿时熟悉的场景,此刻看到赵子珩,小时候的记忆又变得鲜活。
那个暑假每次赵子珩来找自己,外婆都会叮嘱他们注意安全。
徐佳凤只当赵子珩是乔希的玩伴,而不是用来对比的别人家的孩子。
眼睛湿润了起来,可早上哭得太多,已经不会流下泪来了。
赵子珩看到乔希红了眼眶,慌张起来,他想起第一次乔希在自己面前哭,是一个闷热的午后:“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外婆——走了。”乔希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怕赵子珩尴尬,尽量平静的说出来。
这两天曹安也有发信息问她请假的原因,她只说家里有点事。
她不习惯在他人面前流露脆弱的情绪,不想给别人带来困扰,也明白很多安慰都是徒劳。
赵子珩微微一愣,习惯性地伸手轻轻拍了下乔希的后脑勺。
“等我。”赵子珩收回手,站起身跑开。
乔希安静地坐在原地。
过了几分钟赵子珩回来,递给乔希一杯巧克力味的和路雪。
“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口味。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些。”赵子珩晃晃手,示意自己也有一杯,坐下来撕开封口吃了起来。
乔希握着手里的雪糕,冰凉的感觉传来,心里平静了很多。
“你还记得吗,有一次你跟唐泽他们去防空洞,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狈,回去的时候刚好撞到你妈,还好那次你外婆在,不然你妈又得骂你。”
乔希当然记得,那个夏日的午后在她的记忆中十分清晰。
每每想起,她都能闻到那日赵子珩肩头的气息。
那是一种草木香的洗衣粉味,混合着她的泪水、口水、和防空洞里泥污的腥味。
这样奇怪的味道,在阳光下产生化学反应,成为了乔希无助时的安慰剂。
那年牵着她走出黑暗的赵子珩,在乔希独自成长的那段时光里,是勇气。
只是过去的四年,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和赵子珩,还能重逢。
“记得。”乔希点点头。
赵子珩继续吃了一口雪糕:“徐婆婆,她很爱你,就算离开了,也会换种方式陪伴你的。”
乔希看着手里的雪糕,那个夏天,他们俩也总这样坐在院子里吃雪糕,聊天玩闹。
乔希第一次有了亲密的朋友,日复一日,仿佛暑假永远不会结束。
突然有一天,赵子珩不见了,接着小学被拆掉了,小路变成了大道,两侧繁茂的梧桐也不见了。
记忆变得不真实,甚至到最后乔希开始怀疑这些记忆的真实性。
此后的每一个夏天,炙热的阳光刺眼,强光褪去了周围的色彩,眼前只有灰白。
那个时候,乔希跟自己赌气,说赵子珩不见了,就当他死了。
人死了,所以不在了,再也见不到了。
而现在,赵子珩坐在身边,又像小时候一样,一起吃着冰激凌。
可是外婆不会,外婆是真的不在了:“早上火化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她真的不在了。我就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送了进去,一把火,以后什么都没有了。”
乔希怅然:“前两个月我都还在医院陪她,听她讲以前的事。我知道她病得很重,但我觉得生病了总会好起来。我以为以后还有很多时间,我为什么不多去医院陪陪她……”
赵子珩想到自己的奶奶,没有说话。
那个暑假,乔希、奶奶和徐婆婆,记忆变了形,似乎只有这几个人。
而现在,只剩了自己和乔希。
乔希继续说:“她给我讲了好多事,我小时候的事。她说我小时候很爱哭闹,每天晚上都要人抱着哄才能入睡,我妈第二天要上班,她就每晚抱着我,手酸了也不敢抽走,因为她一动我就哭。”
“还有我上幼儿园的时候,她去接我放学,但没有带我喜欢吃的红糖粑粑,我就哭着闹着跟老师说她不是我外婆,我不认识她。”乔希摇摇头,“我都不记得了,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听话很省心。”
远处的篮球场上,围观的女生发出一阵喜悦的惊呼。
赵子珩看到陈铭川围着整个篮球场跑了一圈,和周边看热闹的男生一一击掌。
青春和衰老,生命和死亡,都有自己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