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的午饭桌上气氛很是诡异,一家之主李秀才沉着脸,当家主母也是一脸黑沉。
两个当家人如此,饭桌上的气氛哪里好的了,大人们孩子均埋头盖饭,就连一向吃饭不踏实的李良才,今天吃饭都格外乖巧。
“啪!”
葛氏到底没沉住气,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撩起松弛的眼皮子,阴沉地看向李昊霖,“没用的东西,连自家媳妇都笼络不住,沈家闺女巴结上了县太爷,都不告知于你。”
李昊霖脾胃不好,本就胃口不佳,被亲娘这么一怼,更加吃不下饭了,他把碗筷一放,瘦削的脸上一点波动都没有地反问:“男女有别,婚前不得见面,我如何笼络沈姑娘?”
葛氏一梗,恼羞成怒地瞪小儿子,当着全家人的面,真是一点脸面都不给她这个当娘的留,心里头的气更甚。
她看向李秀才,继续道:“沈家闺女不是好的,都许人家了,还一心娘家,沈启明更心奸,相公你既是他恩师,又是儿女亲家,向县太爷进献羊毛织衣这样的大事,也不知道跟你通通气,他根本没把你放眼里。”
这话说到了李秀才的心坎上,他可不就为此生气吗?
一想到此后出门,被人问:“秀才相公,你亲家入了县太爷的眼,是你牵线的吧?”
“秀才相公,你快说说你亲家的那个羊毛织衣是甚?”
他一没帮忙引荐,二来只见过羊毛线织的手套,没见过羊毛线织的衣裳,怎么回话?沈启明太不地道了。
另他还有另外一层心思,他家老大老二读书多年,不说头悬梁,锥刺股,但也十分用功,功课十分扎实,但就是止步于童生。
周县令是两榜进士出身,如果能够得他指点,俩儿子在举业上肯定能够精进,他虽有面见县令的机会,到也就面子情,没法开口请托啊。
抚须思量了一秒钟后,他扭头看向葛氏,道:“娘子,你准备一些礼物给昊霖,让他去给沈家道贺。”
“凭啥给他家送礼。”
葛氏气道。
李秀才脸一板,声音严厉道:“快去!”
夫妻多年,葛氏能够感觉到丈夫动真气了,撇了撇嘴,离了桌子,俩儿媳妇小葛氏和姜氏赶紧不情不愿地跟上。
李家没分家,给沈家送礼,花的可是公中的钱,她们嫁过来这么多年,婆家还没有不年不节地给她们娘家送过礼呢。
李秀才看着婆媳仨的样子,气得胡子直抖,头发长见识短,他这是为了谁。
李家尚且如此,沈家大房二房更是气难平,一向不对付的王氏和文氏竟然聚在了一起,俩人手持帕子,面对面地哭诉抱怨。
王氏哽咽,“公婆也太偏心了,只让小儿子读书,大儿子就不是亲儿子了吗?”
“嗯嗯。”
文氏边抹眼泪边点头,“关键是大房二房吃糠咽菜供出了一个白眼狼,当了公家人,不认亲兄弟,”
王氏拿了手帕擦了擦鼻涕,咬牙切齿道:“白眼狼也不怕天打雷劈。”
话说沈启明去县衙当文吏的事情一传开,沈家大房和二房眼红嫉妒之余,便上门要好处,王氏有俩成年儿子,文氏有仨成年儿子。
家里地少,只地里产出养不活人,平常农活不忙,都要出去扛活,没文化,没手艺,干的都是体力活,运气好遇到厚道的东家,给工钱爽快,运气不好那就是白干。
沈启明发达了,就得偿还当初大房二房供他读书的恩情,给他们两家的孩子安排衙门体面的差事。
“我呸!”
李美容可不惯着他们,叉着腰身就开骂:“供我夫君读书的是公公婆婆,大嫂进门后,我夫君一直靠着自己抄书挣钱交束脩,买笔墨纸砚,二嫂进门后,家里就分家了,你们还好意思说供养我夫君读书,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死后下拔舌地狱。”
王氏和文氏听李美容诅咒她们,不干了,俩人嗷的一声,冲过去打李美容,李美容也不怵,把一扫把舞得虎虎生风,愣是没让她们近身半步。
俩人铩羽而归,这才聚在一起骂沈启明一家。
等沈启明回来,李美容小心翼翼地说了自己跟大房二房干仗的事,沈启明久久不语,李美容的脸色也由忐忑变成了惨白。
沈梦珂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道:“阿爹,俗话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自身能力再强,身边却都是拉后腿的,那么也走不长远,您才当了一小吏,大伯二伯他们就狮子大张口,还杜撰恩情道德绑架您,您要是真背上莫须有的恩情,不仅您,还有阿弟,以及以后咱们这房的子子孙孙,都要低大房二房一头,任他们予取予求。”
沈启明眼神聚焦,脸上全是怅惘,“我只是没想到大哥二哥,竟然会如此贪婪。”
“那您说以后咱们怎么对大房二房?”
沈梦珂趁热打铁地跟沈启明要承诺。
沈启明虽对大房二房恨铁不成钢,但也真狠不下心不管,他道:“等我有余力时,会着情照顾,如果要求太高,就算了。”
这回答沈梦珂不算满意,但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这时候沈启明突然掏出三锭银元宝,道:“这是昊霖卖画的十五两银子。”
沈梦珂瞅着银元宝眼红了,内心有种嫉妒的情绪在酝酿发酵,她累死累活地折腾,至今才挣了不到十两银子,人家李昊霖呢,随手一副画就十五两,如果说知识就是力量,她也曾经寒窗十几年呢。
沈启明推了推银元宝,说道:“阿珂,你收起来。”
沈梦珂撇嘴,“那是李昊霖的银子,给我做甚。”
沈启明温声道:“今天我拿了银子,就去镇上给昊霖送,他没收,说先给你当嫁妆,等婚后用这钱修缮祖宅。”
沈梦珂撇嘴,“他挺精明的,银子过了我的手,还用在他家,他既收获了咱们家好感,银钱也没损失。”
“哎哟。”
头上挨了阿娘的脑瓜崩,她捂着脑袋,委屈地问:“阿娘,干嘛打我?”
李美容再次用手戳了戳她的脑袋,恨铁不成钢道:“看着挺机灵的,咋这会儿脑子就成榆木瘩瘩了。”
见闺女还不服气,她只好掰开揉碎了给她讲,“银钱给你,说明昊霖信任你,再则这银子做了你嫁妆,你嫁妆丰厚,出嫁时有脸面不提,就是到了婆家,腰杆子也直,更甭说你出嫁妆钱修缮祖宅,任谁都得高看你,昊霖里里外外给你做脸,你竟然还指责他,你真是气死我了。”
沈梦珂虽心暖,但还是吐槽了一句,“李昊霖的心眼比筛子眼都多。”
“啪!”
头上再次挨了阿娘的铁砂掌,并且阿娘还骂道:“让你不知好歹。”
沈梦珂赶紧手脚麻利地把十五两银子收手里,“我去放银子。”
“唉!”
李美容老母亲叹气,“都要出嫁的人了,还咋咋呼呼的,以后咋办?”
沈启明自己倒了杯茶,再把茶端手里,不赞同地看向妻子,道:“阿珂蕙质兰心,好着呢。”
“你就惯着她吧。”
李美容嗔怪地看向丈夫。
沈启明啜饮了一一口茶,转换话题,“县尊让你和阿珂明天去县衙后宅教导做羊毛线。”
“啥。”
李美容震惊地问:“我也要去见县令夫人?我,我不敢。”
沈启明安慰道:“不必怕,到时县令夫人让你干啥就干啥,把制作羊毛线的事教好就成。”
但李美容还是怕,一晚上都坐立不安,哪怕沈梦珂和沈梦珏轮番劝都没用,第二天早上起来,眼睛成了熊猫眼。
沈梦珂无奈煮了一个鸡蛋剥了壳,给她在眼周围滚了滚,边滚边安慰,“阿娘,不必担心,有我呢,上次我见了县令夫人,不也好好地回来了。”
李美容无奈道:“可我就是紧张。”
“跟着我就是。”
沈梦珂小手一挥豪气道。
不管怎样,一家人除了上学的沈梦珏,都坐车去了县城,沈梦珏为此还哭鼻子,还是沈梦珂承诺,“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我要吃雪球山楂。”
沈梦珏趁机提条件,外面卖的哪里有阿姐做的好吃。
沈梦珂答应了,小家伙这才乖乖去学堂。
比起上次的雍容,今天的温氏穿着布袄,袖口束起,头发也用头巾包裹住,一看就是干活的样子,而周姑娘也是一样的打扮。
等李美容和沈梦珂行过礼,温氏寒暄了几句,“沈姑娘备嫁之身,本不该劳烦沈娘子和沈姑娘,但羊毛织衣事关重大,不容有失,还请两位见谅。”
“不麻烦。”
李美容声音发紧地回道。
温氏见状也没说什么,直接宣布开始干活,她要让安县的百姓在大雪之前,都能够穿上保暖的衣服。
羊毛里的杂质都挑选好了,她要做的是脱脂去味,一上午便做好了,温氏要留饭,沈梦珂和李美容都拒绝了,她们更想回家吃自己做的饭,自在舒心。
此后几天,沈梦珂在家准备嫁妆,李美容去掉了见县令夫人的怯意,便经常出入县衙后宅,去教导制作羊毛线,羊毛线织衣,以及如何做羊毛被。
农村的隐私藏不住,李美容的动静瞒不了人,青山村的村民除了羡慕嫉妒,还是羡慕嫉妒,但也做不来什么。
这天李美容回来,拿给她两个盒子,“阿珂,这是县令夫人和周姑娘给你的添妆,明天她们就不过来了。”
沈梦珂笑着道:“理解,以她们的身份,来了我们彼此都不自在。”
打开盒子,县令夫人给的是一对刻着石榴花纹的金镯子,周姑娘的是一支缠枝莲花金簪,寓意和做工都不错,她非常喜欢,别人都说玉高雅,宝石富贵,而她就喜欢黄金。
县令夫人和周姑娘给她添妆,想来对毛衣十分满意,羊毛毛衣保暖轻便又不臃肿,是爱人人士冬日首选,她们很难不喜欢。
李美容看着摆弄首饰的闺女,语气怅惘又不舍地道:“还记得你刚出生时候,小猫一样,哭都没力气,一眨眼就要嫁人了。”
本来还没啥感觉的沈梦珂,愁肠也被勾出来了,她鼻子一酸,眼眶一红,泪水夺眶而出,明天就要嫁人了,现代过不好,离婚都麻烦,古代更麻烦,她突然间就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