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六，天气晴，冬日暖阳照耀下，冬日的寒冷都被驱散了。

青山村沈童生家热闹非凡，今天是沈童生家大脚闺女出阁的日子，嫁的还是平安镇李秀才家的病秧子儿子。

除开去沈家帮忙的亲朋好友，但凡有空的人，都聚集在沈童生家附近闲话，而闲话的内容无非就是绕着沈童生和李秀才家的儿女婚事。

“李秀才曾是沈童生的夫子，又是儿女亲家，你说沈童生会闺女多少嫁妆？”

“沈童生就算想陪嫁闺女，那也得他自己有啊，就算当了上县衙的文书，那也才上任，哪里有钱赔闺女。”

“听说沈童生能进县衙当文书，是因为他那个大脚闺女，弄出了啥羊毛织衣，那大脚闺女不是一般旺家啊，你们说她能把病秧子给旺好吗？”

“李秀才病秧子已经病了十几年，要是能好早好了，沈童生闺女要是真大旺，咋不让她阿爹高中？”

最后一句话在理，吃瓜群众信了，于是大家开始期待沈童生到底给他大脚闺女多少嫁妆。

沈家如今一派热闹场景，准备宴席的，安排各种杂事的，居中总管这一摊事的族长沈淮安，嗓子都要喊劈叉了。

“王氏，文氏，你们俩揣手站着干啥，赶紧去准备果盘。”

“海棠、春花，你们姐妹俩怎么回事，赶紧换上干净的衣裳，一会儿得去送嫁。”

被喊的几人不乐意动，被沈淮安唬着脸一瞪，王氏和文氏立刻乖乖地去干活，海棠和春花却有意见，姐妹俩对视一眼。

海棠站了出来，她走到沈淮安跟前，面带难色地道：“安伯，不是我和春花不想穿好衣裳，实在是我们没有啊。”

春花紧跟着抹眼泪，“当初爹娘只想要高彩礼，把我们姐妹俩嫁进山里，日子过得吃了上顿没下顿，哪里有啥好衣裳。”

沈淮安眉头一皱，呵斥道：“给我闭嘴，亲侄女的婚礼上掉猫尿，以后不想跟你三哥走动了？”

春花赶紧抹了眼泪，委屈道：“我不是故意掉眼泪的，日子过得苦，没忍住。”

沈淮安不耐烦道：“再苦，今天也得害我憋着。”

他扭身便去找了李美容和沈启明，问他们要衣裳海棠和春花。

沈启明眼神冷漠道：“那就不用她们送嫁了。”

对于这俩妹妹，他并不亏心，当初爹娘也没想用她们换彩礼，是她们自己贪高彩礼，答应的婚事，后来的彩礼爹娘也一分不少地给她们陪嫁回去了。

后来婚后日子过得不好，倒怨怪爹娘贪高彩礼，父母在时，年节时候还会带点菜干过来走动，每次来都要气爹娘一顿，等父母离开后，就断了来往。

这次闺女出嫁，他并没有通知她们，她们不请自来，还拿架子，他可不会让她们毁了闺女的婚礼。

沈淮安也对这俩姐妹有怨气，没有反对沈启明的决定，“我让你伯娘去看着她们。”

沈启明拱手，“谢谢族长。”

“不用谢，这是我份内事。”

沈淮安摆手道。

沈氏一族终于出了一个公门中人，哪怕只是一个文吏，那也是光宗耀祖的事，不提别的，就说以后交粮税的时候，收税的官爷肯定会对他们沈氏一族宽容。

今天是沈启明走马上任后，家里办的第一件大喜事，绝对不能够出岔子，他伸手抹了把脸赶紧去找媳妇，他们夫妻今天无论如何都得把沈家的事办的妥妥当当的。

不提外面的纷争，就说沈梦珂的闺房里，也演着戏呢。

这次她出阁，父母双方的亲戚悉数到场，父辈的亲戚里除了沈梦溪这个堂妹，就是两个姑姑家一家俩表妹，海棠姑姑家的大丫和二丫，春花姑姑家的大妞和二妞。

这四个姑娘面黄枯瘦不说，脸上手上都是冻疮，大冬天均穿着补丁叠补丁的单衣，神情也畏畏缩缩的，看着可怜得很。

沈梦珂虽不是好人，但也有基本的同理心，她还特地帮忙倒了热水给她们，谁知大丫端着水，幽幽地问：“表姐，你有棉服吗？给我和妹妹一套，我们冷。”

大妞紧跟着道：“我和妹妹也冷，也要棉袄。”

“没有。”

沈梦珂干脆利索地拒绝，棉袄在现在可是奢侈品，竟然张嘴就要四套，谁给她们的底气。

大丫不乐意了，理直气壮道：“你阿爹娶亲，可是花的我阿娘的彩礼，你们发达了，必须回报我们。”

“对，你们家的房子用的是我阿娘的彩礼，你们家都欠我阿娘的。”

大妞也跟着道。

沈梦珂忍不住了，明明是大姑当初贪图高彩礼当嫁妆的心思，把自己嫁山里，后来又把春花给骗了过去，关她阿爹啥事。

她脸黑沉地道：“云表姐，帮我找找我们族长。”

云表姐是她亲老舅的闺女，叫李云朵，因为李美容恋爱脑，一心向着自己夫君，娘家人但凡想占她便宜的，都会被她收拾，所以外家人还算老实。

李云朵答应一声出去了，很快周氏就带着她族里的俩小媳妇过来，把大丫等四人架走了，沈梦珂却并没有彻底放心。

她拿来纸笔，把今天的事写下来，并且在信里提醒道：“阿爹，咱们家才刚好一些，亲戚们上来杜撰恩情，企图道德绑架我们，好扒在我们身上吸血，如果处理不好，后患无穷，望阿爹妥善处理。”

写完她就把这张纸塞到了袖子里，准备找机会给阿爹。

“噼里啪啦！”

一阵鞭炮响，再加上喜庆的唢呐声，外面热闹起来，有小孩儿欢快的声音响起，“新郎官来了！”

李云朵赶紧把红盖头给沈梦珂盖上，至于沈梦溪她今天就像一个木头人一样，不说话，不动弹，沈梦珂也不鸟她，只要她不作妖，随便她。

这边李云朵给沈梦珂盖上红盖头后，便跑出去看热闹了，很快她就去而复返，激动地道：“表姐，姐夫不仅骑马来，还带来一顶轿子，你要坐花轿出嫁呢。”

坐花轿出嫁，对富家千金或者官家小姐来说稀松平常，但对于农村姑娘来说，那就好比后世劳斯莱斯做婚车。

平常农家姑娘出嫁，要不用腿走，要不骑驴，要不坐牛车，如果哪家闺女能坐轿子出嫁，绝对是特别有面子的事。

沈梦溪此刻终于不做木头人，出声了，“阿珂姐姐，姐夫对你真好，要是他没病，就更好了。”

“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

李云朵叉腰，对着沈梦溪一顿输出，“你们老沈家是不是就是看不得别人好啊，一个两个地就想着占我姑姑家便宜。”

“李家丫头，消消气。”

周氏进来赶紧安抚李云朵，然后瞪了眼沈梦溪，沈梦溪委屈低头，嘟囔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但到底不再作妖，低头抠手指，心里暗自愤愤，族里的人都是势利眼，看三叔一家发达了，都巴着他们家，然后又暗自神伤，都是一个祖宗，凭啥沈梦珂的婚礼就能这么体面？

再说外面的李昊霖，头上戴着黑色插着红花的喜冠，一身大红长袍，腰间束着腰封，脚蹬皂靴，穿戴很体面，再配上人逢喜事精神爽，以往瘦削无血色的脸，今天格外神采奕奕，对比周围一脸麻木，或者憨钝的神情，可谓是鹤立鸡群。

“再好看，也是病秧子。”

有人语气含酸地道。

立刻就有人附和，“再好看，养不起家，算啥男子汉大丈夫。”

不提别人如何，李昊霖带来的本家兄弟，在门口洒了一波喜糖和铜板后，终于把沈家门口攻破，进了沈家门。

李昊霖先去拜见了沈启明和李美容，这才去接新娘子，因为沈梦珂的亲兄弟还小，沈梦珂本来该由沈家大房的堂兄背出来，却被王氏搞坏，非要500文，才肯让儿子背。

李美容气不过，找了族长家的大孙子背闺女，王氏气地逢人就说：“老三一家心奸，胳膊肘往外拐。”

不管如何，婚礼按照程序顺利地进行，很快便到了拜别父母的环节，新娘新郎齐齐地跪在父母面前敬茶。

先是沈启明，他端起茶，眼睛里氤氲着湿气，告诫道：“昊霖，阿珂就交给你了，不求你待她如珠如宝，只求你能护她，尊重她。”

李昊霖伏地磕头，“小婿定会竭力护娘子一世无忧。”

紧接着就是李美容，她端着茶抿了口，学着夫君的样子，告诫道：“好好过日子，有事有商有量，才能举案齐眉。”

李昊霖和沈梦珂一起磕头，“谨遵母亲教诲。”

等沈梦珂再次被族兄背上花轿，李昊霖骑上大黑马，鞭炮唢呐一响，男方迎亲人马开始启程回家。

沈启明在喜娘的指导下，在门口泼了一盆清水后，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养了十六年的闺女要成别人家的人了，受他影响，李美容拿起帕子也开始抹眼泪。

沈梦珏作为女方兄弟，今天的贵客，坐在骡车上东张西望新奇得不得了，望着前面骑马的姐夫，眼冒亮光，他也想当新郎官，骑大马。

而外面看热闹的人，终于看到了沈梦珂的嫁妆，头先就是一整套金头面，听说是县令夫人赐的，本就被金子闪花眼的人，眼睛更加红了。

然后就是两套银头面，一抬茧稠布，两抬被褥，还有两抬家具，炕柜和炕桌等等。

这些嫁妆离十里红妆十万八千里选，但在农村人眼里，这些不比十里红妆差。

“沈童生，真舍得陪嫁闺女，金头面也舍得给。”

“再舍得又如何，女婿是个病秧子。”

“病秧子和大脚姑娘，日子赛神仙呢。”

青山村如此闲话，到了平安镇自然也少不了，“病小子娶大脚，吃糠咽菜苦上加苦。”

这是一位老学究看着那金光闪闪的金头面说的酸话，这话被不知事的孩童听到了，拍着手唱，“病秧子娶大脚，吃糠咽菜苦上加苦。”

这句话伴随着迎亲队伍进了李家，李秀才和葛氏听后脸黑如墨，但想到今天小儿子娶亲，压下心中不快，硬挤出笑容，主持婚礼。

跨火盆，跨马鞍，拜天地，听到流言的沈梦珂和李昊霖憋着一口气，硬是顺利完成了婚礼流程，宾客们想看沈梦珂和李昊霖出糗没成，顿觉索然无味。

终于送入洞房，新郎挑开盖头，看到沈梦珂白皙如画一般的面庞，看热闹的人惊讶不已，他们没想到大脚姑娘长得还挺漂亮。

喝过交杯酒，李昊霖因为病弱，出去了一小会儿便回转，还以身体为借口，挡住了闹洞房的人。

沈梦珂彻底松了口气，不闹洞房就好，闹洞房新娘最是吃亏。

新房只剩新鲜出炉的夫妻俩人后，沈梦珂眼睛灼灼地看着李昊霖，问：“夫君，你甘心吗？”

李昊霖愣怔了半秒，便明白他的新娘的意思，可甘心如何？不甘心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