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三确定岑溪的脉象已恢复如初,亦不再有高热或恶寒等症状,姜洵这才收了药箱,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内室向陆廷渊报平安。
岑溪在里头折腾了多久,陆廷渊就在院子里坐了多久,茶换了一壶又一壶,他始终是紧皱着眉头,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陆典则是靠着一旁的槐树,双手报胸一动不动地站着,面上看不出表情。
他们主仆二人的气场之强,倒是让整个院子的气氛都僵硬起来。
姜洵出门时看到他们二人一个心不在焉,一个跟雕像似的杵着,再看看周边站着不敢动的张姑姑和丫头小子们,不由得擦了一把汗,这要是自己失手了,岂不是大家都要跟着完蛋。
她提着药箱缓缓走到陆廷渊面前,拱手说道:“阁主,衿羽姑娘已无碍。”
陆廷渊闻言,立马起身朝内室走去,走了两步又回身问道:“你说的无碍,是指……”
姜洵如实相告:“姑娘体内的余毒暂且被压制住了,可依照此毒的特性,往后怕是一次比一次厉害,阁主还是小心为上!”
陆廷渊点了点头,又看向战战兢兢魂都丢了一半的张姑姑说道:“姜医女所言你可听清楚了,衿羽此番毒发,你们几个脱不了干系,若你们再如此胡作非为,不为衿羽身子着想,休怪我不留你们的命!”
他又看向一旁的月桃,语气愈发严厉:“身为衿羽贴身丫头,这等场面你竟不加阻拦,亦无规劝,让她经此苦痛,倒不如将你打发出去,免得碍我的眼!”
月桃“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也不敢辩解,只能低着头无声地啜泣。
察觉到此时气氛已降到冰点,姜洵稍加思索便站出来说:“阁主,方才我离开时便见衿羽姑娘已有苏醒之势,现下又过了这许久,阁主不妨进去看看,姑娘若是醒来,睁眼想见到的人必定是您。”
陆廷渊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月桃,沉声说道:“为何还愣在此处,还不快带姜医女去好生休憩一番!”
月桃仓皇起身,擦了把泪便带着姜洵去了偏房。
陆廷渊没再犹豫,大踏步走进内室,径直走到岑溪的床前。
此刻岑溪已然苏醒,只是历经几个时辰的身心折磨,她整个人还无法从悲伤痛苦的漩涡中抽离出来,只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着床顶的纱幔,眼泪不受控地顺着眼角流下。
陆廷渊俯身为她擦泪,本想说此事阁中常见,叫她无需太过悲伤,日后再指使一个伶俐能干的丫头过来就是。
但他转念一想,她为着这个丫头能悲痛至此,必不能说这些话再来刺激她,只能柔声安抚她说:“你且放心,我已吩咐他们,要将春妍好生安葬。”
岑溪仍旧不发一言,只默默流泪。
一来,她确实是为春妍的骤然离世而难过,二来,她对这个世界的残酷无情有了更为直观的感受。
按照月桃的说法,千机阁里面的丫头小子多半是从外面救回来的逃难的逃荒的或者有罪之人,他们感恩千机阁救了他们的命,也心甘情愿在这里打杂伺候。
可是,即便是在这里,他们的命也如同蝼蚁一般,死了就死了,也不会有人怜惜半分。
更让她难过的是,这一切,似乎都是陆廷渊默许的,他怎么也是如此冷漠无情?
那自己也是被陆廷渊救回来的,难道他对自己的好也都是表象,如果当时自己被毒害了被火烧死了,他是不是也会觉得无所谓,难不成一直以来,自己都看错他了?
想到这里,岑溪别过脸去,躲开他擦泪的手,冷冷地说道:“陆阁主平日里就是如此对待阁中一众丫头小子的嚒?一条人命说没了就没了,也不查明原因,清查出身份便就地掩埋封井,人命于你而言,当真如草芥嚒?”
陆廷渊没想到她突然对自己生出这么大的敌意,手怔在半空中,半晌才收回。
他坐在床边,理了理衣袍,缓缓说道:“阁中勤杂事务皆是闫副阁主包揽,他以我公事繁忙为由,命阁中众人除事关天下之外,其余琐事均不得叨扰于我,故而,此类事故从未入我的耳。”
“若不是今日之事被我撞见,我是万万不能想到,生死之事竟如此草草了之。”
他这话说得真诚,岑溪心中有了些许动摇,闫赋升想要独揽内外大权,这种事,像是他做得出来的。
但她仍然心存芥蒂,毕竟他身为阁主,放任闫赋升胡作非为,本就是御下不严的表现。
陆廷渊见她仍倔强的偏着头不看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继续说道:“况且,此事蹊跷,你怎知我不曾查过?”
岑溪转头一把抓住他的手,目光在质问他,为何查过也不将实情告知她。
陆廷渊反手握住她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心沁凉,又将她的手塞回被子里。
随后,他朝窗外喊了一声陆典,陆典闻声走来,站在屏风外拱手说:“阁主!”
陆廷渊一扬手:“将你在春妍房中的发现,一一告知衿羽姑娘。”
陆典应了一声,又拱手说道:“属下在春妍的房中,搜到了一包药粉,已经姜医女的手验过,与日前下到姑娘饮食中的毒物如出一辙。”
还没等岑溪反应过来,他又继续说道:“再有,属下在春妍的衣柜深处,寻得一件带火油的衣裳,看油斑所处的位置,应当是搬动火油时不小心沾染上的。”
药粉,火油……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一般在岑溪脑海中炸开,这个结局属实是她未曾想到的。从过去种种中,她有猜到清槐院中有人要杀她,她怀疑了这个或那个,但从未想过这人竟是日日伴在她身旁,乖巧可人的春妍!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即便是陆廷渊将证据摆在她面前,她仍然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如今春妍已死,不论是否受人指使,都已死无对证。
岑溪的心扎得疼,这是她两世以来,第一次尝到身边人骤然逝去的滋味,还是在此等背景之下,现在她已经说不清自己对春妍到底是痛心还是恨了。
她的泪真的如断了线的珠子般顺着脸颊滚落,陆廷渊看得心疼,伸出手还未碰到她的脸,便被她一把抓住,她拉着陆廷渊的手臂坐起来,额头靠在他的肩上,再也克制不住地嚎啕大哭。
陆廷渊长叹一口气,往她身边挪了挪,手轻轻地在她背上拍打着。
沉思片刻,他侧过头在她耳旁说:“我知你心头难受,如今再住这院中,难免睹物思人,不如随我移居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