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的鲜血沿着地缝四处漫延。
李吟芳猛地撞开那群围绕着自己的混混,发疯似地扑到男人身上。她的眼泪和漫天的雨丝交织在一起,世界陷入无言的寂静。
混混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丢下铁棍直呼晦气,他们只是来讨债,可没想过闹出人命。为首的那人一声唿哨,手下们纷纷跳上摩托车,如同来时一样,风驰电掣地离去了。
李吟芳看向言不浔的方向,无助哭喊:“救救他,求求你,帮我救救他!”
昏黄的路灯洒在言不浔的脚下,他远远地注视着李吟芳,却没有任何动作。
李吟芳哭得嗓子干哑:“言不浔,我求求你,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帮我救救他,将来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言不浔还是没动。
苟彧手指勾了勾言不浔的衣角,一脸好奇,但最终什么也没问。
足足过了两分钟,公寓里的住户才陆续走出来,人群很快遮挡了言不浔的视线。
他转身融进黑暗里,无声后退,无声离去,像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李吟芳死死盯着他挺直的背脊,发红的眼眶泪意退散,渐渐被怨恨吞噬。
“言不浔,你见死不救,你没良心,不得好死!!”
“你为什么不帮她?”直到彻底听不见李吟芳的声音,苟彧才好奇地问。
“没为什么。”言不浔淡淡道。
“她指名道姓喊你的名字,你什么也不做,不觉得歉疚吗?”
“不觉得。”
“可是,”苟彧迟疑了下,还是说,“救援有最佳时间,如果能在她爸爸刚跳下时叫救护车,说不定人还有救,现在没准儿却活不成了。”
“你哪来的十万个为什么?”言不浔不耐烦,甩开他加快了脚步。
苟彧被他吼得一怔,反应过来后,期期艾艾去勾他的手:“秦慕叫我遇事多问。”
“秦慕是谁?”
“经纪人。”
言不浔沉默了。
都说Yuu神是天赋派,一百年来最有灵气的演员,但天才的成功也离不开背地里的努力。他没有上过正经的演艺学校,所谓学习,大概就是在日常生活中,不断琢磨他人的行为模式吧。
想到这里,言不浔戾气消散了些,但还是有些不高兴:“你姐姐难道没教过你,真心寻求帮助的人不会找看起来比自己更弱小的人?”
苟彧摇摇头,一脸惋惜:“我没有姐姐。”
言不浔:“……”
苟彧顿了顿,又问:“你看起来怎么会比李吟芳更弱小?”
言不浔快烦死了,但也知道如果不说清楚,这家伙绝对不会罢休。
只得耐心解释:“我在这儿是老外,不会说他们的语言,也不知道急救电话,再说她手里就握着手机,总不会指望我给她爸做人工呼吸吧?我不懂救助,万一碰了她爸之后,她爸死了,那她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赖上我了。”
“所以是她没安好心?”
“不管是没安好心,还是慌乱中脑子不清醒,我都不会帮她。”
“为什么?”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听姐劝,吃饱饭?”
苟彧闻言,顿时满脸惊恐:“我没有姐姐,是不是要饿死了?”
言不浔:“…………”
每次和这家伙对话,总有种鸡同鸭讲的美感。
两人有一搭一没搭地说着话,回到酒店已经是后半夜。
阿流窝在沙发里等言不浔,音乐频道播放着本周的亚洲音乐排行榜,一首首曼妙动听的歌曲循环着。
看见言不浔进门,他一下蹦跳起来:“哥,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言不浔把疲惫的自己扔进沙发,言简意赅:“我去看李吟芳养父跳楼了。”
“……”阿流倒也不觉得多惊讶,只略沉吟一下,就义愤填膺起来,“她家两个月前就破产了,欠了一屁股高利贷,想死的话,自己到深山老林里,找棵歪脖子树吊死不好吗,偏偏在你面前跳楼。哥,没吓着你吧?”
杀人诛心!
要是心灵脆弱一点,看见那样活生生的人在自己眼前摔成肉泥,肯定要吓疯。事后李吟芳还口口声声向言不浔求救,不管人救没救回来,都会让他产生负罪感,而这种负罪感,很可能伴随他一生。
阿流气得鼻孔冒烟,言不浔倒是不甚在意。
“我跟这人素不相识,说句难听的,他就是化成厉鬼来找我报仇,也要先知道我的名字吧。”
“……”阿流顿时被顺了毛,点点头,“那是,哥你多刚啊。幸亏死的是别人的爸,要是姜浩海,你不得放两千响鞭炮庆祝庆祝?”
心理阴影?不存在的!逃亡的那十个月里,言不浔见惯人间冷暖,良心早被狗吃了。
言不浔累坏了,随便闲聊两句,就准备回房睡觉,这时,一段熟悉的音乐在电视里响起来。
“哥,这歌不是、不是……咦?!”阿流惊得从沙发里跳起来。
只见电视屏幕里显示着本周亚洲音乐排行总榜,排名第一的是池书的新曲《暗金色河流》。
这歌上个月发行,上榜即登顶,以势如破竹之势霸榜整整四周,如今,依然不见颓势。
此刻循环播放的歌曲,正是这首。
躁动的旋律伴随着重金属乐器的混响,形成强烈的听觉冲击,让人入耳难忘。相比起来,池书略带沙哑的烟熏嗓,反倒是有些拖后腿了。
静静聆听片刻,阿流突然面目狰狞:“靠!我以为今晚的饭局已经够恶心人了,没想到还有更恶心的!”
-
市区的一家医院里,手术室门口的红灯,啪的一下熄灭了。
“医生,怎么样了?”李吟芳扶着颤颤巍巍的养母,疾步迎上去。
医生摇摇头,朝她们鞠了个躬:“准备后事吧。”
话音没落,养母已是崩溃大哭,不一会,男人蒙着白布的尸体就被推了出来,她猛扑过去,双腿发软,一头跪在了地上。
李吟芳没有扶她,空洞的双眼望着天花板,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
贺鸣行走进医院,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
今天,为了解决李家的债务,他奔波一天,鞋底都快磨破了,却还是晚了一步。
“这是二十万收据。”他将一张纸条递给李吟芳,“眠眠说,剩下的等决赛结束再给你。决赛你和她组队,怎么表现,你心里有数。”
李吟芳反应迟钝地看着他,好一会才伸手接过收据。
贺鸣行看她这样,心里愈发难受,干巴巴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节哀。”
说完他转身要走,突然后脑勺被人重重拍了一下,李吟芳的养母目眦欲裂,几下将收据撕烂,砸在他脸上。
“二十万!我老公一条命,在你们眼里就只值二十万!谁稀罕你们的臭钱,拿走,你们这群逼死我老公的凶手,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妈!”李吟芳急忙抱住她,免得她打伤贺鸣行。
养母歇斯底里地挣扎,指甲在李吟芳脖子上挠了几道红杠:“滚!你没资格叫我妈!我和你爸哪点对不起你,十五岁把你领回家,当成亲生女儿培养,可你是怎么报答我们的?你逼着你爸去死啊,你还是人吗!!”
“不是的,我没有!”李吟芳拼命摇头,哭得不能自已。
都是为了还债啊!
爸爸的公司本来就不景气,为了扭转亏损,他学人家炒股,谁知股市暴跌,一夜之间资产蒸发几百万。看着爸爸日渐变白的头发,她实在走投无路,才会答应姜予眠的条件。
养母一巴掌拍在她脸上:“你那个眠什么的朋友,和你爸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话里话外逼着你爸爸去死,她才肯帮我们还债,她就是凶手,杀人要偿命!”
用力推开李吟芳,养母又去撕扯贺鸣行:“回去告诉你的眠眠,钱我不要,我只要我老公活过来!她是凶手,我一定会让她坐牢的!”
面对贺鸣行,她可不像对待李吟芳那样留情,几爪子下去,就把贺鸣行脸上挠出血痕。
贺鸣行疼得龇牙裂嘴,火气也被勾了出来,蹭蹭往脑门蹿。
“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你老公欠的一屁股高利贷,我已经帮你还了一部分,有本事你别要呀,把钱还我!”
养母闻言,更是火冒三丈:“呸,谁要你的情分,区区二十万,你们逼死了我老公,还好意思扯情分。狗屁情分!”
“大婶,你说话要讲证据!”贺鸣行怒火攻心,“你口口声声说眠眠逼死你老公,我请问你,眠眠哪句话喊他去死?明明是你们歪曲理解,现在人死了,就想赖到眠眠身上,眠眠那么善良,活该被你们讹诈呗!
“说句不该说的,这事和眠眠一点关系没有,要怪就怪你老公,人菜还爱玩,你家欠一屁股高利贷,都是自找的!”
嗄!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养母暴跳起来,揪着他头发往墙上撞。
贺鸣行下意识还手,结果撞翻了推车,李吟芳爸爸破烂的尸体就这样大喇喇地暴露于人前,浸润着污血的眼珠外凸,死不瞑目似地瞪着所有人。
“啊这!”走廊上来来往往的病人家属都吓得不轻,场面登时混乱起来。
而在这一片嘈杂中,李吟芳神情麻木,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医院,任由身后洪水滔天。
雨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了,她呆呆地仰头,看向遥远的夜空。
今夜没有星星,即便有,她也知道,那里绝不可能是爸爸的归处。
爸爸没有归处。
是她亲手把爸爸的灵魂,卖给了姜予眠。
“啊——!!”
悔恨的眼泪汹涌而出,李吟芳再也忍不住,暴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