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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玉箫声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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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台内,琴音幽幽,是一曲《青玉案》。

如泣如诉,闻之心骨俱冷。

王若芙伴着琴音走进去,那弹琴人仿佛没看见,仍厝指如敲金戛玉,两手似鸾凤和鸣。其曲调之清,犹胜寒潭秋月。此人技艺之高,堪称国手。

直到一曲终了,纱帘掀开。高阳公主白衣素面,抱琴而出。

“昔年自在秋来的厢房中,你们夫妻与我立下盟约。当时也是这般景象。”高阳道。

不过是,当年一曲《太平歌》,而今半阙《青玉案》。

王若芙望着高阳,她并未憔悴许多,尽管披麻戴孝,但那眉目间仍有长公主的高傲。

长久的静寂过后,王若芙忽然没头没尾地问:

“是你吗?殿下。”

高阳勾唇一笑,“什么意思呢?”

王若芙向前半步,轻声问:“往来崔氏与长信宫之间互通消息的人,是您吗?长公主殿下。”

“哦,你说这个。”高阳抬手掠鬓,“除了我还能有谁呢?”

她总是似笑非笑,好像对一切都那么轻蔑,“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掺和进崔家的这池浑水,跟我的弟弟作对?为什么不等一切平稳结束后,你们履约安置好崔家的女眷?”

高阳嘲讽地笑了一下,“因为我不是从犯啊,芙妹。”

她神色间露出毫不掩饰的快意,“是我煽动母后与崔贵嫔联合宫外崔府,在羽林卫发难当日提前控制住瑞儿。”

王若芙无言。她悲观地想,当高阳说出这一切时,她竟觉得意料之中。

明明早就发觉了高阳对崔慈音和萧颂的态度很奇怪,为什么不多问一句呢?

高阳随手一拨琴弦,眉目低垂,娓娓道来:“父皇四十岁的万寿节,母后逼我练琴,我起初以为她要我讨好父皇,让父皇看看令佳弹琴天赋有多高。但那天,我不过是子声舞剑的陪衬。”

在萧颂出生后的二十年里,高阳似乎经历过无数个相似的时刻。

母后告诉她,弟弟是她们俩最大的指望。

父皇来看她,却问她子声最近好不好。

太子殿下万众瞩目,而萧令佳不再是萧令佳。她是皇帝的女儿、是太子的姐姐,为了国朝大业,理所应当地献出她的童年、她的婚姻、她的一生一世。

“我早就讨厌子声了。他如果不争气就好了。”

要是他读不好书、练不好剑,那会不会有人知道,萧令佳亦念过无数的圣贤书,萧令佳也日复一日地练过剑,磨出了茧子、磨穿了手掌。

“领儿摔断了腿那天我就在想,为什么不能是子声呢?子声享尽了一切,让他跌下来一次怎么了?从他出生开始,我就活在谷底了,他不能来谷底看看吗?”

她极尽恶毒之言,以为抬头时会看见王若芙的惊讶甚至是嫌恶,可没有。

王若芙只是很平静。

甚至有些悲悯地看着她。

萧令佳一刹那晃神,她曾经无数次渴望崔慈音的怜悯,但崔慈音一直都没有给过,哪怕一点。

王若芙指尖随意滑过琴弦,是不成调的《湘妃怨》。

仿佛一声嘶哑的、挣扎的低吼。

她指尖下,调子荒腔走板,替高阳吼出了这二十年的不平。

萧令佳似魇住了,喃喃道:“我根本无所谓崔家赢还是子声胜。我只想让子声看看,母后也有一天,会和他站在对立面。哪怕连累了崔家所有人,我也要告诉子声……”

看吧,萧子声,娘没有那么爱我,也没有那么爱你。

她不是永远都站在你背后。

她也会背叛你。

你们母子之间还能一如往常,没有嫌隙吗?

良久,待到王若芙那不成调的调子渐渐停下,高阳方畅快地笑了一声。

“所以萧子声想要纳你为良娣,结果你不愿意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你了。你怎么这么有眼光,阿芙?”

王若芙喉中万语千言。她很想说,过去她也盲目地追随过、痴恋过萧子声。只是后来吃尽了苦头。

高阳吐露一切过后,仿佛神清气爽,她扬眉对王若芙道:“这次算我违约,崔氏女眷,你们不必帮我救了——这样大的罪,也根本救不了。”

王若芙垂眸,“王氏亦已有自救之法。”

“哦?”高阳一笑,“那我们倒是好聚好散。”

高阳不再多说,抱琴转身,背影如此挺拔。

“女官,送客。”

王若芙还未走出孔雀台,心头便蓦然涌起一股不安,背后冒出一层冷汗来。

好聚好散……好聚好散!

她瞬间回想起高阳最后的神情——

舒展的眉目,悲怆的笑意。

那根本不是释怀。

她立刻转身跨过数不清的门槛越过不知多少条游廊,穿堂风吹散鬓发吹乱裙角。王若芙几乎是撞开内室的大门——

高阳已然拔剑。

须臾间王若芙明白了一切。

萧令佳的素服为谁而穿?她今日为何一定要见她?那半阙《青玉案》究竟为谁而弹?

落日解鞍芳草岸。

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注」

萧令佳一生的心事已然说尽了,她不能说给崔慈音听,也不能说给萧颂听。兜兜转转,惟一能听她倾诉、记住她故事的人,竟只有一个半生不熟的王若芙。

可说尽了,便要去死吗?

那剑刃太快,快到王若芙甚至来不及喊。

她什么都做不到,千钧一发之际,只能双手死死地握住剑身。

剑锋割破掌心,伤口深可见骨,几乎将高阳公主素色的裙摆染成血河。

王若芙痛得快晕过去,她眼前一片昏黑,只能断续对高阳道:“……值当吗?”

为了不甘的一口气,赔上这条命,值当吗?

长剑“当啷”坠地。

高阳怔怔地看着王若芙。

她恍然回神,匆忙叫道:“来人!叫太医!”

王若芙强撑着清醒,勾上高阳公主的袖子,她说不出别的话,只能喃喃重复:“……活下去,令佳。”

两只手掌血肉模糊,割出的伤口太深了,深到涌出来的血都泛着铁锈味。

高阳止不住颤抖,她失声道:“我是要给我外祖母和舅母赔命!你何苦!我不该死吗?”

为了一己私利,火上浇油,直接促成了神武两仪宫变。如今崔氏满门屠灭,流放的路上又要死多少妇孺?

都是因为她萧令佳!

若她不做崔府与崔慈音中间的这个人,难道这场宫变真的能成行吗?

若非她利用了瑞儿,若非她煽动了崔慈音……

萧令佳近乎崩溃大吼,她身为长公主的三十年里从未这样失态过:

“我活该啊!我算计母亲背叛弟弟,害得全族人问斩流放!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王若芙想抬起手安慰一下她,然而太痛了,于是她只能虚弱地说:

“无论是谁求死……我都不能……视而不见。”

因为这世上,只有她真的死去活来过一回。

萧令佳终于涌出泪水——三十年的不平、三十年的怨恨,她总算哭了出来、喊了出来。

至此……方算新生之时。

王若芙没能去看延庆。

她手上的伤太重了,太医说恐怕半年之内不能用力,若不好好养着,只怕未来就是半个残废。

恒府得了圣上允准,忙着各自分家。王若芙现在这样,回家也是徒添麻烦,只能回三径风来。

她空手夺剑救下高阳公主不过半个时辰,消息就传到林世镜那里。

他都来不及换下官服,急急忙忙地闯进孔雀台带她走。

他们已经一个冬天没有见面。

跟在林世镜身后时,王若芙居然觉得隔世经年,时过境迁。

前几年的冬天,三径风来的薰笼总长日烧着,屋子里暖洋洋的,王若芙盖着厚厚的羊绒毯子,要么读游记,要么和兰苕碧山打络子玩。

林世镜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冰凉的一双手贴在王若芙脸颊上。王若芙横他一眼,又轻轻把他那双手放进绒毯里暖着。

他们就头靠头、肩靠肩,寸寸紧贴。

林世镜指尖又颤了。

他每次心疼她的时候就会这样。

他动作轻得不能再轻,如捧一件千年珍宝般,将她被布条裹起来的手捧在掌心。

“疼死了吧?”林世镜语声也是抖的。

王若芙眉目平静,“刚开始很疼,现在已经好了。”

“小骗子。”林世镜轻柔地捻她指腹,“从来不肯说疼,永远自己忍着。”

王若芙轻轻抽回手,布条上洇出一点血迹。她悄悄凑近倾身,半个身子依在林世镜怀抱里,熟悉的木芙蓉香整个将她包裹住。

她蹙眉,掐出半颗心的酸涩来。

“我想你了,哥哥。”

林世镜自然而然接住她,掌心贴在她清瘦的脊背,“在家里过得不好吗?”

要她如何回答呢?

又怎么会不好。兰苕碧山同她一起回去了,家里还有若蔷叽叽喳喳,妥帖,又热闹。

但好像又不太好。她被养得很刁,习惯在书房厚厚的地毯上随意坐下来,但家里的藏书阁修得那么庄严无情,连坐也要坐得端正。夜半睡醒了,有时会饿,可恒府后厨永远按时按点,不会给任何一个人开小灶。

家里很好,也很不好。

王若芙可以在家里做乖巧的女儿、做懂事的妹妹、做温柔的姐姐,唯独不能做随时随地发脾气的,骄纵任性的坏孩子。

出了三径风来,她便要戴上温和如水的假面。从始至终,任她骄横的,只有一个林世镜而已。

王若芙小心翼翼地伸出双臂,攀上他脖颈,“家里很好,只是……你在就更好了。”

林世镜搂紧了她,侧过头几乎是虔诚地吻过她掌心的那一道血痕。

他轻声道,回来吧。

回到我身边。

哪怕你我要各自向前走,我也想要,得来不易的片刻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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