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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神武两仪(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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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四年九月十四,崔荧、崔响、崔升联合羽林卫发动政变意图弑君,幸而陆舜、林世镜、杨渲救驾及时。崔升当场伏诛,崔荧与崔响下狱听候发落。

史书载为,神武两仪宫变。

宫变株连崔氏子弟百余人,博陵崔几乎一夜之间从煊赫的后族成了阶下囚。

此祸牵扯出神都十二卫的管理沉疴。新帝大刀阔斧改革,将羽林卫、左骁卫、左威卫等上至将领下至校尉大换血,并下令各卫之间互相纠察,誓要杜绝后患。

铁腕手段之下,神都一时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与此同时,林世镜正式接过了崔荧夏官侍郎的位置,以文士之身调入兵部,他又太年轻,庙堂之上非议颇多。

但新帝很坚持。纵然御史中丞脱帽进谏,圣上依然不为所动。

陆舜以右威卫将军之身力排众议,力陈林世镜宫变护驾救主之功,极力引荐他入兵部,并称“国朝历来不乏贤臣、不缺良将,然文武全才者,惟栖池一人而已。”

有罪者受刑,有功者封赏。

新帝撤了旧臣,为阁部核心注入新的血液。

有胆大的人暗地说,这是借宫变的东风清洗朝堂,统统换上新帝的“自己人”。

总之,来来往往数月,神武两仪宫变的余温才渐渐冷却下来。

王若芙再入太极宫时,已是冬末春初。

冰消雪融,迎春枝头冒了新芽,东风拂面,天地盈暖。

春意复苏,消解了神武两仪门外汩汩三月不绝的血气。

她来到千秋殿,跪在萧颂面前,叩首对圣上道,万寿无疆。

此刻王若芙才发觉,原来她也已经能坦然面对一切。也许那些浓重的前尘往事,只有经历过了更加浓重的情感波动,方能逐渐意识到,它们也没有那么重要。

萧颂几乎是立刻让她起身。

她熟练地在左首第一个位置坐下来。萧颂的一声“赐座”便只能卡在喉咙里。

他们之间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萧颂便问道:“展宜说,是你让他调动金吾卫去长信宫。”

王若芙颔首,“是。”

“为什么?”萧颂问道,“你猜到的?还是……”

萧颂没有再说下去,但王若芙已经听懂了。

她垂眸道:“不,并非圣上想的那样。我经历过的从前……并没有发生过宫变。我只是猜测,也许这一次皇长子的降生,促成了神武两仪门外的这桩人祸。皇长子轻易不会出宫,他身边那么多人,惟一不会打草惊蛇,又能将皇长子控制起来的办法,也就只有崔太后能实现了。”

萧颂默然一刹,又道:“无论如何,我该谢谢你。若非你发现皇长子被挟持在长信宫,也许宫变不会这么顺利结束。”

王若芙犹豫了一会儿,又问起另一件事:

“取圣上私印一事……栖池是怎么同圣上回禀的?”

此话一出,却见萧颂微一蹙眉,而后才恍然:“是你?”

王若芙一头雾水,“是……是我……”

除了她还有谁能得知萧颂私印放在何处呢?

“栖池将当晚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地禀报给我,唯独私印,他始终没提是怎么拿来的。”萧颂语速很快,声音很轻,“倘若是你,一切便说得过去了……”

王若芙略带忧色,“那……那这几个月你怀疑过他吗?”

“当然。”萧颂并不避讳谈这些,“但危急时刻便宜行事,他功劳足够抵过。何况……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王若芙眸光一闪,语气很复杂:“你要相信他。”

他不会背叛君王,也不会背叛国朝。

这是林世镜从出生开始,要坚守的“道”。是他的决心,亦是他一生不会改变的方向。

片刻静寂后萧颂话锋一转,道:“巧取私印号召二卫,又去长信宫救下皇长子,若论功劳,你当与栖池齐平。他已向我求了一道赏赐。你想要什么?但凡我力所能及,定会满足你。”

王若芙忍不住问:“他求了什么?”

萧颂疑惑:“他没告诉你吗?”

王若芙晃神。

他们已经分开住很久了。

从林世镜入兵部那一天起。

消息传入三径风来,王若芙并没有多震惊。她在漫长的、与林世镜相处的岁月里看透了这个人。

她意识到一切也许不能用宿命来解释。

只要林世镜对国朝、对万民、对君王的赤心不改,他一定会长年把自己浸在“臣子”的角色里。

无论庙堂之上,根系是否腐烂。无论疆土之远,马蹄能不能抵达。

他有他的道,他永远为之上下求索。

因此即使明知死过一次,仍然义无反顾扑入夏官侍郎的位置。

王若芙理解,所以不干涉。

但她仍然心有余悸,所以提了暂时分居。

林世镜没有拦她。他只是抱了一下她。

随时可以回来。林世镜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萧颂望见她神色,略一沉吟道:“你若想知道,还是自己去问他吧。今日在千秋殿,只谈对你的赏赐。”

于是王若芙再次跪下,水青色的裙子整整齐齐铺开在地上,如同莲华池里巨大的叶片。

她在这刻承担了一个家族的性命,因而无比坚定。

“臣女谨代我父恳求圣上,允准他辞官还乡。”

千秋殿里静得落针可闻。

王若芙知道,萧颂一定明白她在害怕什么。

如今崔氏犯下滔天大祸,王若芙与林世镜根本无力救下崔家的女眷,与高阳公主的盟约自然废弃。

那她必然要寻一条新的出路。是以她只能抢先示弱,断尾求生。

萧颂只问她:“这是你父亲的意愿吗?”

王若芙叩首,“父亲体弱病重,虽年岁未高,但已然不堪重负。惟愿早日携妻女子孙还乡,乞圣上……允准。”

已经有了崔氏前车之鉴,林景姿其实早早找上王若芙,商讨避祸之法。

诸如二王崔谢这般迁入神都的旧世家,如今还在朝堂之上的不多了。官位最高的王崇也不曾进入阁部核心。

那晚林景姿面色凝重,眼下一圈乌青,想来是夜夜难眠,思虑了良久才做下决定。

“我们不能继续留在神都。”林景姿看得很清楚。

王若芙补道:“朝堂势力,我们家其实已经不多了。若说还有什么能让圣上忌惮的,大概是‘名’。”

数百年积攒的声望,以及,对各类资源的垄断。

太原王氏出过数不清的进士,甚至状元榜眼也比比皆是。只是改朝换代后,为避锋芒,族中子孙才渐渐择了别路走,年复一年,家族就这样没落下去,但“资源”仍被牢牢握在手里。

如西府一间又一间藏书阁,一排又一排书柜。这些书不会在市面上流通,摹本更是有限,寒门士子轻易接触不得。

殿内,王若芙再度叩首:

“臣女愿代我族捐出家产六成,并古书六十二箱。以此,叩谢皇恩,但求归乡。”

王崇得知王若芙与林景姿做好决定时,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几乎揪下一把头发,“这些都是祖宗基业啊……”

“主君还看不清楚吗?”林景姿寒声道,“琅琊和陈郡怎么离开神都的?不都是刮了好几层皮肉,刮得什么都不剩,天家才肯放他们走?如今阁部重臣中,天子门生数量远超世家子弟,为什么?不过是因为当年被王谢藏起来的书现下又还给天下了。”

五十年前,世家不能再豢养私兵。

三十年前,高祖皇帝严查琅琊王氏科考舞弊,为自家子孙谋官获利一案,株连涉事官宦百余人。

二十年前,最后一位出身陈郡谢氏的尚书暴病离世。谢氏内乱,“分家”之祸绵延了五年有余,最终陆续退出神都,眼下早已四散分离。

甘露四年,神武两仪宫变,崔氏满了十四岁的男丁全部秋后问斩,妇孺尽数流放黄州。

王若芙面色堪称冰冷,“父亲,我们家不可能独善其身的。哪怕是传了百年的祖宗基业,守不住,又有什么用呢?”

“不如保命啊,伯父。”始终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王若萱也开了口,“展宜与我说过,我们家最好的路就是去王谢之糟粕。提前分家,将‘太原王氏’的名望与影响力降到最低,而后主动求退。”

“分家”之事在五十年前,也许一年两年都没办法分清楚。

但如今的王氏,除了紧握在手里不肯放的资源,其实早就人丁凋落,只剩下恒国公府一支勉力支撑。

恒府三家分清了,其余旁支几乎都忽略不计。

今日,王若芙来千秋殿之前,林景姿、卢夫人与李娘子都来送她。

昨日清了账、锁了祠堂,将箱笼都归置好。

明日说不准便要启程,各自奔向各自的路。

卢夫人摸着恒府朱门的铜环,几乎落下泪来,“早知有这一天……真来了,我还是舍不得……”

李娘子轻声安慰她:“只要大家好好活着,总有再见的机会。”

林景姿回身,看向高悬头上的金漆门匾,“恒国公府”,行楷国手所书。

“这么大的家,说散也就散了。”

大殿庄严,日光晃眼。王若芙脊背挺直,不退不惧。

萧颂问她:“捐出这些,你当真愿意?”

王若芙仰头直视萧颂,决然点头:“是。”

“百年基业,就这样不要了?”

“强留必有后患。”王若芙轻声道,“圣上比我更清楚。这些东西未来天家是一定会收走的。”

萧颂收敛神色,又变回了高高在上的君王。

“如你所愿。”

王若芙三叩首,“臣女……”

她再说不出那句虚假的,叩谢皇恩。

她只是轻轻闭上了眼睛,心想,结束了吧?得救了吗?

萧颂遣人将她扶起来,仿佛极轻地叹了口气,“许你出入宫禁之权,以此金令为证。”

女官将一道令牌呈上来。王若芙犹豫之际,又听萧颂道:

“延庆这几个月不大好。现在你有这枚金令,可以时常去临华台陪陪她。”

王若芙郑重接过。

然而,她往临华台的路上,却忽遭女官拦路。

“主子请女郎移步一叙。”

王若芙凝视她良久——那人眉目很熟悉,她见过的。

她眉心一动,目光逐渐变得幽沉,道:

“刚好,我也想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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