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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数声风笛(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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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金巷原太子府邸书房内,王若芙静静地,与萧颂对坐。

书案上放着一枚镌刻“慎行”的印章,原本搁在第三排书柜后的剑匣里。那是萧子声常用的私印,亦是神武两仪宫变之夜,林世镜高举着号令三军的筹码。

须臾缄默过后,萧颂问道:“当真要走?”

“是。”王若芙并不犹豫,“至多冬天之前,我一定要走。”

“理由。”萧颂言简意赅。

王若芙语气平淡地回答:“我没办法说服自己效忠你。”

“咚”的一声,很轻。萧颂将已放到掌心的私印又搁到桌上,平声道:“难道你要做叛臣?”

“自然不敢。”王若芙道,“我只是不愿意一次一次山呼万岁,对你叩一辈子的头。”

“遍览世间,也只有你敢这么说话。”萧颂低头,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

王若芙面色平静,有恃无恐,“圣上明事理,总不至于因为两句话就杀了我。”

萧颂不着痕迹地话锋一转,问她:“你远行调查暗访一事,栖池都不答应。我今日若点了头,恐怕来日他要找我算账。”

王若芙眉心一拧,“废话这么多,你到底给不给?”

萧颂一怔,几乎失笑:“林栖池怎么把你养得这么刁钻?”

王若芙简直要翻白眼,“那你该学学他。”

瞧瞧徐释真,好端端的皇长子生母,怎么总是一副小心翼翼多愁善感的模样?萧颂真该反思反思自己。

“罢了。”萧颂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终于在纸上落下“慎行”二字,而后递给王若芙,“拿着它去找巡官李檐,他会替你办好的。”

王若芙顿了一下,双手接过来。

那枚私印一落下,便再没有人拦得住她。她奉圣谕远行,做一个不忠天地、不忠君主,只忠于自己的“叛臣”。

萧颂没让她走,又直视着她道:“把赠你的那枚金令带走。许你无论查到什么,只要证据足够,都有书信直抵千秋殿之权。”

真真正正的,直达天听。

萧颂郑重地将“慎行”私印放到她摊开的掌心,“还有它。”

王若芙下意识推脱,“不行!”

萧颂却很坚持,合上她掌心,迫她牢牢地将那枚私印握在掌中。

“此印,是朕赠你的一诺。”萧颂道,“今后无论何时、无论何地,若不危及社稷太平,此印为凭,朕许你一个‘答应’。”

印章四角方正,硌得王若芙手心很痛。

萧颂转过身,“你走吧。”

日光灿然流泻,铺在王若芙远行的背影上,刺得萧颂快要睁不开眼睛。

他最终还是没有问,关于国朝的未来,他的未来。

就像王若芙已经彻彻底底与过去决裂那般,萧颂也意识到,今生是今生,前世刮的风吹不到现世。

谁都不能依赖“已知”,毕竟只要活着,明日就一定是“未知”。

片刻后亲卫通报,徐贵人求见。

萧颂坐回去,“请她进来。”

徐释真神色有些惶惶,萧颂瞥见了,不自觉放轻声音:“怎么了?”

她飞快地眨眼睛,语声颤着:“杨……杨太妃撞柱自尽了……”

萧颂刹那静默。

徐释真脑海里却不断翻涌着方才的场景。

她带着瑞儿去长信宫探望崔太后,正要离开的时候,却见偏殿里闯出来一个珠翠满头的妇人。

明明看上去那么体面、那么华丽。

妇人身后有无数个人追着惨叫:“太妃!”

“拦住太妃!”

而太妃只是拖着长长的孔雀羽织成的宫装,疯狂地向前跑着,没有一个人抓得住她。

她状似癫狂地大笑,高声呼喊:“我要杀了你们!”

“萧涣!崔慈音!你们去死吧!”

砰——

剧烈的、翻动天地的撞柱声。

徐释真恍惚听见血肉爆开的声音。

喀嚓。

清脆的一声,徐释真知道,那是颈骨折断的声音。

然后朱漆的宫墙柱前,便成了一片浩荡的血海。

“啊——”

瑞儿吓得大哭起来。

徐释真匆忙捂住他的眼睛。

但那血腥却毫不遮掩地刺入她眼底。

长长的簪子扎进额间、满头的珠翠首饰落在裂开的皮肉里,方才如此华美的妇人,转瞬变成了一具不堪入目的尸体。

此时此刻,长信宫主殿里,素衣的崔太后才缓缓而出,手中捻了一串红棕色的佛珠。

她俯视杨妃的尸首,平静道:“杨妃暴病而亡,着人同圣上说一声,择吉日葬入皇陵吧。”

徐释真僵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死掉的人是杨妃,甘露年间宠冠六宫、怀过皇嗣的杨妃。

她牢牢地抓住萧颂的衣袖,惶恐问道:“圣上,她是疯了吗?她是因为流产才疯的吗?”

萧颂略带怜悯地看向她,只低声道:“她是暴病,不治而死。”

徐释真再度僵住,她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人——

崔太后说杨妃是暴病,萧颂也说她是不治而死。

他们没有通过气,但这就是独属于天家的默契。强制粉饰太平,轻易篡改一个人的人生。

徐释真猝然退后半步,“杨妃的孩子……是因为太后才没有的,对吗?”

萧颂想上前抓住她,却被徐释真拂开。

他肃了脸色,手背在身后,“释真,你不要说胡话。”

徐释真面色惨白,喃喃道:“杨妃是被太后逼死的,是被你逼死的……”

从来没有所谓苦尽甘来,宫墙就是红粉的斗兽场,一个个花一样年纪的女人进去,互相撕扯着血肉,打得你死我活,疯的疯、死的死。

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是一个无比宁静的下午。

但杨妃就是选择了赴死。

她已经活不下去了。太极宫里的女人每一个都被磨得畸形、磨得恐怖。

徐释真望着萧颂,眼神近乎失焦。

萧颂瞳孔微缩,上前接住摇摇欲坠的她。徐释真紧紧攥住他的衣襟,茫然道:“我想见……见她……”

“谁?”萧颂俯下身去听。

“你……你选中的那个女郎……”徐释真声音很轻,“在我之前,选中的那一个。”

王若芙从没想过徐释真会来见她。

眼前女郎姿容清秀,眉目间萦绕着淡淡愁绪。王若芙第一次看清她的脸,心里便是一沉。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徐释真不适合太极宫。

王若芙为她斟茶,轻声问道:“贵人寻臣女,所为何事?”

徐释真开门见山,柔柔弱弱地问她:“我只是想问女郎……当时为何不想入东宫?”

王若芙手上动作一僵,微讶道:“贵人知道?”

“是。”徐释真点头,“太后和圣上告诉我的。”

王若芙略忖,而后更加放柔了声音:“因为我……很不合适。”

徐释真抬起头,盈盈地看着她。王若芙一笑道:“我在太极宫里过不下去。”

“我……”徐释真迷茫地叹了口气,“我好像也快过不下去了……”

她看上去纤细而脆弱,比曾经的王若芙更加多愁善感。

王若芙很难不心生怜悯,她轻轻问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很多……”徐释真道,“我说不清楚。但是好多人都死了,我很害怕。”

王若芙喉间越来越涩。徐释真和她一般大,她冥冥中生出一股愧疚——这些苦,原本不用她受着。

一个人逃出了太极宫,势必要有另一个人补上。

徐释真替她受了那份罪、吃了那份苦。

她一时语塞,良久才道:“你想离开太极宫吗?”

徐释真依然迷茫,“我不知道。”

王若芙沉吟很久后,又道:“是因为放不下皇长子吗?”

徐释真咬着下唇,“他毕竟是我的孩子……”

“如果说……”王若芙斟酌道,“暂时离开。去别的地方看一下,然后你再亲自做选择,你愿意试一下吗?”

徐释真犹豫了很久,她很轻很轻地说:“真的能自己做选择吗?”

“我也不知道。”王若芙实话实说,“我只能尽力帮你说服圣上。”

她能为自己搏出一次自由选择的机会,但徐释真已是皇长子的生母。

然而,出乎意料的,徐释真却重重点头,“那就试一下吧。”

王若芙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徐释真见她这副模样,无端笑了一下,笼在愁绪的眉目渐渐舒展,“太后说过,我说话比你直接,你什么事都习惯藏在心里,所以我比你更适合太极宫一点。现在看来,可能也真的只有‘一点’而已。”

王若芙沉默地想,也许只差这“一点”,幸好还有这“一点”。

崇武元年中秋过后,徐贵人以“祈福”之名入住观音禅寺,为期四月。

当日,王若芙陪徐释真一道上山。离开时,她冥冥中回身,又看见了那个耳聋眼瞎的女尼,怯怯地盯着她。

中秋当日,王若芙与林世镜一道回到恒府。

三月前,王若萱生下恒府这一辈的长女,取名“元容”。

小元容生得玉雪可爱,脾性却刁得很。王若芙给她戴金项圈一碰就哭,只能换林世镜来。

卢夫人抱着小孩子,笑道:“对着栖池倒是很乖,小家伙还看人下菜碟。”

王巍凑热闹说了句,“栖池会带孩子,也该有个自己的孩子了。”

话音刚落,只有王崇附和。

林景姿随口敷衍了句“谁管得了他们俩?”,立刻便将话题岔开。

林世镜瞥了王若芙一眼,她只专心教若苇写字,两耳不闻窗外事。

上头已经下了调令,过几日杨渲就要调任平阳。王巍与卢夫人也跟着女儿女婿一道去。

等恒府人都走得差不多,王崇和林景姿便也该带着孩子们回到太原老宅。

一大家子人,各有各的去路。

宴散后回到三径风来,王若芙去洗漱的工夫,林世镜闲来无事,翻开她最近常读的那卷书。

结果才翻了几页,中间就摇摇晃晃掉下一张薄薄的信纸。

林世镜狐疑地拿起来,入眼第一句便是:

“寄予兄长世镜。

二心不同,难归一意,今求一别,各还其道。”

是一封崭新的离绝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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