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福宫，这是娴妃叶清菡的宫殿，院中鲜花烂漫，姹紫嫣红。

姜璃婠照例来看望这位名义上的养母，因她怀有身孕，若来的不勤，可要惹宣德帝不喜了。

现下是酉时过半，这个时间点娴妃是没歇下的，但听到姜璃婠来看望她，是从沈皇后的坤宁宫所来，便摆起架子下马威刁难。

贴身宫女惊蛰十分心疼自己的主子，小声道:“公主，每次您过来不是站在院中候几个时辰，就是像个奴仆一样给她按肩捏脚，奴婢替您觉得委屈。”

姜璃婠觑了她一眼，惊蛰悻悻禁声，“母妃向来如此，我早已经习惯。”

惊蛰委屈着张脸，愤愤看向面前的宫殿，里头烛火辉煌，窗纸上时不时有人影攒动，娴妃有孕后十分矜贵，只差如厕时没人帮着擦屁股了，宣德帝忙于朝政显少进后宫，她便把满腔怒火撒到姜璃婠身上，或者是哪个倒霉的宫女。

两主仆已经站了半个时辰，脚底隐隐发疼，五月初的夜晚不算温洵，站久了自然有些冷。

却听紧闭的门窗传来娴妃冷嘲热讽的话:“没良心的东西，一天天就往皇后那里跑，坤宁宫是有什么金银珠宝啊，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克母的灾星，六公主被丢在灵隐寺三年，回来照样能得陛下疼爱，三公主那是嫡出公主，还巴巴贴上去，要不是为得陛下称赞，本宫才不愿养这个克母的灾星！”

便有宫女在里头忙抚慰着。

娴妃出身不高，只是个六品小官家的养女，在十二岁前一直颠沛流离，混惯了市井说话举止也不如高门贵女，一发火更是控制不住，如同个泼妇，毫无半分妃嫔的端庄。

她的容貌实在倾国倾城，这才能很好掩饰住泼辣性格，且她在宣德帝面前也很能装，人前对姜璃婠疼爱，人后对她唾沫横飞谩骂。

姜璃婠出生时母妃就难产而撒手人寰，先后被两位妃嫔养过都在短短时间里薨世，三年前到娴妃这时已经十四岁。

娴妃在无人之处时，经常担心自己也被克死，寝宫里挂着各种祈福来的红绳，偏偏又想装的贤良淑德，一边嫌弃一边不肯放弃。

所幸姜璃婠也及笄了，便自己居住在长秋宫也能得些自在，但每日都还要来此受委屈，她也曾与宣德帝说过，不被理解撑腰罢了，还被指责一通。

这皇宫里，没有母妃挣前程的公主，不被父皇所重视，就如那野草一样，幸好还有沈皇后在，她才不至于十分凄惨。

闻言，惊蛰又气又想哭，她只是个奴婢做不了什么，看向身旁的姜璃婠，似乎已经习惯这些话，面上不见任何神色，平静的像滩死水，泛不起任何涟漪。

“公主，”惊蛰轻声换道。

姜南嫣直直看着面前的宫殿，没有任何回应，规矩行了个礼高声道:“夜已深，儿臣就不打扰母妃歇息了。”

说完，她让惊蛰把从皇后那包来的点心递给守门宫女，便径直离开，还未出永福宫，点心便被扔了出来。

娴妃的谩骂声接连不断，天下起蒙蒙细雨，姜璃婠步伐看似轻盈，实则沉重如同铐了千斤重的脚链，一步步走出这遍布阴霾的永福宫。

惊蛰红着眼眶看她。

跨过门槛，两名太监连忙要把大门关上，在最后只剩倒缝隙时，她回了头，向来柔和的双眸眼神阴鸷，锋利如刀。

***

未央宫。

一张沉香木雕花贵妃榻上，容婕妤正侧躺着单手撑头，面前的矮几摆放两盘荔枝与桑葚，她正悠闲自在地慢慢享用，宫女若羽跪坐在旁，拨动着个香炉。

屋内只有主仆两人，十皇子姜商济在隔间温习今日夫子所教的内容。

若羽道:“主儿，自从愉婉仪见到六公主后，就像得了失心疯般，听她的贴身宫女翠云说总梦魇，醒来就大喊大叫。”

容婕妤闻言不屑轻笑两下，若削葱根的手捏起个剥好的荔枝送入口中，慢条斯理咀嚼，这才嫌弃满满道:“愉婉仪就是个胆小如鼠的，不中用，莫说六公主了，就算贤妃站在本我面前，也不带怕的。”

若羽得意一笑:“那是，主儿有十皇子在，陛下很疼爱十皇子，启会同愉婉仪那般。”

说到姜商济，容婕妤心里眼里是止不住的自豪，有儿子傍身这才能在这皇宫里有依靠，她也是母凭子贵，受益颇多。

“我的济儿啊那是天下的福星，”容婕妤坐起身，就要下榻，若羽忙过来服侍穿鞋，她笑容久久不散。

她低声道:“太子缠绵病榻多年，看着时日无多，显王好色成性是个不成器的，辰王被送去北荣当质子，睿王是个书呆子，只有我的济儿样样都好，”容婕妤激动地抓住若羽的手，脸上写满了贪婪，“我觉得皇位非济儿莫属，到那时我便是太后，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若羽虽也高兴，但还是委婉地提醒:“主儿，您忘了，还有楚王在呢，楚王娶了徐太师的幼女，有徐家相帮，又有徐贵妃在后宫把持着陛下的心，”她声音越来越低:“只怕这皇位，是要归于楚王手里。”

楚王姜商野，在皇子公主中排行第四，已经开府上朝，现任吏部侍郎，娶的是徐太师的幼女徐姩，夫妻两人琴瑟和鸣，他能力才华出众，在皇子里也算出挑的。

容婕妤一想到还有楚王姜商野在，便觉十分烦躁，徐贵妃当初伤了身子不能有孕，但徐家明显站队姜商野，又已经成家立业，而她的姜商济，还只是个十岁孩童，她自己的娘家给不了助力，自己位份也算低，在朝中没人支持。

仅靠宣德帝的疼爱，那是永远都走不到皇位，而且现在娴妃还有了身孕，保不齐就会诞下皇子，又多了个劲敌。

容婕妤:“来日方长，待我的济儿长大成人，自然有拥护支持者，楚王算什么，不过是个低贱洗脚婢肚里爬出来的，看陛下给他取的名，野字，这不就是野种嘛。”

听到最后，若羽急忙提醒:“主儿，这些话在心里想着便好，可别说出去。”

容婕妤淡笑两声，“我自然是知晓的。”

屋外的蒙蒙细雨已经转为倾盆大雨，狂风吹开轩窗，丝丝缕缕的寒意袭来，容婕妤赶忙道:“下雨了，我要去给济儿添件衣裳，可别受凉了。”

说着，若羽便扶起她，拿了件披风去到隔间，姜商济坐在椅子上，面前铺展着书册，他却是不看一眼，和两名小太监玩斗蛐蛐。

玩的不亦乐乎，容婕妤进来看到这一幕，没有丝毫生气，温声道:“济儿，外头下雨了，把这件披风穿上，小心受凉。”

姜商济头都没抬，专心于斗蛐蛐上，只敷衍:“知道了，母妃放那吧，你快些出去，我还要斗蛐蛐，蛐蛐都被你给吓得不动了。”

容婕妤把披风给他盖上，蹲下身拉住姜商济的手，他这才看向母妃，想起一件高兴事，笑得眼睛眯成条缝，开口道:“母妃，徐娘娘给我送了匹小红马，我可喜欢了，明日起就开始骑，等过了父皇生辰，到狩猎时我要骑马上山捕猎。”

徐贵妃有两位兄长，皆在边境驻守，上个月送来几匹骏马，她与容婕妤是一派的，为了拉拢自然是把这难得的小红马送给姜商济，其实也是看不惯容婕妤养孩儿的方式。

她年轻时性格温婉，但也有古灵精怪的时候，经常和青梅竹马裴小将军到处疯玩，两位兄长也是武将，便觉得养孩子合该多磨炼，而不是如同容婕妤这般精细，跟养小女娃般。

“济儿年纪还小，山上很危险，听母妃的话别去了，可好？”容婕妤亲身细语说着。

姜商济不乐意了，挥手就打她，“我不要，我就要去打猎！”

容婕妤的脸被他挥打几拳，丝毫不见怒意，反而笑得更加欣喜了，“好好好，真是拿你没办法。”

出了隔间，若羽便道:“主儿，徐贵妃送来的小红马奴婢看过了，没有任何问题，让小李子好生照料着，奴婢看那马是个温驯性子，十皇子骑着应当无妨。”

容婕妤:“徐贵妃虽与我站在一块儿，但终究不是一路人，保不齐为了楚王就会对我的济儿下手，你多留意些。”

若羽颔首，忽然记起一事:“对了主儿，奴婢打听到昨日晚上时，徐贵妃又发病了，拿着裴小将军的血衣痛哭流涕。”

“疯子，”容婕妤只嫌弃地回了两个字。

现在后宫只有娴妃需对付，沈皇后早已经退出宫斗修罗场，愉婉仪是个胆小的，徐贵妃又心心念念已死多年的青梅竹马，容婕妤觉得身边这两个战友都是傻子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