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宅院一夜挂白,近百仆人退下,只有一妖守灵。
任卷舒在灵堂外并未踏入,沉默着站了片刻,才转身离开。映春为几人安排了上好的住处,她肆意游走宅院,却还不如前几次偷来时轻快。
抬头便能看见月亮,可惜今日为十五,离那圆月就差了一点。
走到厢房前,门未关,雪芽正坐在桌前与自己对弈。任卷舒暗自叹了口气,听映春说,派去寻灵久的人至今都还没有消息,道士已死,那黑衣人抓了她也无用,应无事。
雪芽似感应到门口有人,抬眼看过来,棋子未落便开口道:“映春可还好?”
“还好,在堂前守灵,应不会做傻事。”任卷舒抖了抖衣袖与她对坐,顺手摸出棋罐中一黑子,“忆乐今生飘零,上无奉养之人,又无妻儿,也未见好友来访,走的安静,若有来生也当平平静静。”
雪芽点头,可这过于寂静,也叫人觉得凄凉,“若真将她带上长留山,会不会遭他们为难?”
任卷舒道:“不会,姐姐不用担心,那老道长是个明事理之人。”应就叫她多多行善积德,也当弥补忆乐造的孽。
她心思不在棋上,没走几步便败了阵脚,雪芽笑她,“你这棋艺快不如灵久了。”
“我棋艺本就不如姐姐,姐姐莫要再笑了。”任卷舒说着坐到雪芽身边,枕着她腿躺下,“少了灵久在这叽叽喳喳,一时还不习惯了。”
“也不知道她被掳去哪了。”雪芽收起笑声,嘴角还挂着笑,听凭任卷舒躺着,自己收拾好棋盘。
任卷舒闭目养神,手里还把玩着那块碎玉。
雪芽不知她在想什么,见那眉头微微皱着,便伸手给她按了按。
任卷舒莞尔,“姐姐真好。”
雪芽勾了勾嘴角,未说什么。
第二天,四人一路陪同映春。无祖坟归依,就在这平江城西的竹林中立了块新碑。四周幽静,也算是个好归处。
映春完全按照人们下葬的风俗来办,此时也是一身孝衣。等一切安置好,看向同其尘和燕辞归,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同其尘快一步扶住她的胳膊,“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燕辞归也被这一跪吓得不轻,手脚都不利索了,连忙阻拦,“这可受不得,受不得,你快起来。”
两人急忙搀扶,映春却叩首在地,“映春有一事相求,希望两位可以先听我讲完。”
燕辞归道:“有事起来再说,你先起身。”
见她不起身,两人便蹲下身。
“我自知忆乐犯下大错,也知自己的过错,希望二位可以超度他的亡魂脱离苦海,早入轮回。妖女愿在这世间偿还所有的孽债,永世不悔。”
这事本该由长老定夺,虽说是那道士直接动手杀戮,但忆乐也有罪孽。两人对了个眼神,看着长跪不起的映春,燕辞归道:“你可要说到做到。”
映春抬眼看向两人,早已泪流满面,“妖女说到做到。”
“好。”
不按规定行事,对燕辞归来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对同其尘来说还是第一次。他看着映春淡淡道:“只可助他亡魂期间,早些改过自新,脱离苦海,来世的命运并不可变,也不是我们能掌控的。”
“好,如此便多谢二位。”映春这才顺着两人搀扶起身。
完事之后,她还是跟同其尘回了趟长留山,受些点化也未尝不好。
“你们也要一同前去?”燕辞归看着任卷舒和雪芽。
“一同前去怎么了?”任卷舒问他。
“这案子已了结,你们还跟着回长留山做什么?”
“你这人可真是无情。”任卷舒手指抵在他身前,逼着人后退了两步,“怪不得都说男人薄情寡义,朝夕相处这些天了,我可是放不下。”
燕辞归听这话,后窜出甚远,苦笑道:“卷儿姐,你可别拿我开玩笑了。”
任卷舒看他不禁逗的模样,没忍住笑了一声,“好了,瞧你吓得那样,我还能折你阳寿不成。我去找净影长老叙叙旧。”
“你还认识我们掌门?!”
笑话,任卷舒瞟了他一眼,笑道:“我们认识的时候,你都不知道在哪呢。”
燕辞归像知道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目瞪口呆的看向同其尘,只见他满脸淡定,“你不会早就知道了吧?”
同其尘没想接他这话,开口道:“走吧。”
燕辞归追上他:“你肯定早就知道了,我靠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这都不跟我讲,白瞎我每次闯祸都想着你。”
每次闯祸的事都能想到他,同其尘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刚到山脚下,守门的弟子便迎上来,“大师兄,燕师兄。”看到她们三个却都愣住,眼神打了个转没多说什么。
愣是看着人上山走远才出声,四五个弟子聚成堆,小声道:“那红衣女子便是大师兄上次带回来的。”
众人抬头扫了眼红衣背影,身资曼妙又颇有几分侠气。
“听说在我们长留山待了一夜,都没被察觉到。”
妖能隐去妖气,但持续时间不长,一旦法力失效还得重新隐去。道士能抓住这个间隙找到她们,这一夜都没被察觉!
“看来是大师兄用了符咒!不是说有一个白衣女子来要人,这次回来怎么又多了位白衣女子。”他刚说完,脑袋就被敲了一下。
“你傻啊,没看出最右边的女子穿的是丧服,另一个没有配剑的白衣女子便是上次来要人的。”
“大师兄怎么整日把妖带在身边?”
“再说,这案子都结了,她怎么还跟着回来?”
“……”
几人一同进大殿,净影长老早就等候在此,整件事都已了解清楚。对于映春只是点化了几句,送了块通行令牌,以后凡是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都可凭此上山求助。
映春叩谢后,便被弟子护送下山。
任卷舒毫不客气走上前,自然地摸着拂尘,“净影道长,咱悄悄说上几句话呗。”
这话丝毫没有避开他们,净影长老乃是长留山的掌门,即使随性惯了,也不得如此无规矩。
同其尘厉剩唤她“任卷舒。”
没想到是净影长老先开口阻拦,“我同她讲几句话,你们出去吧。”
燕辞归瞅了瞅净影道长,又看了看一旁正色直言的同其尘,卷儿姐和长老这交情不浅啊,不管了先拖下去再说。
“好嘞师父,那我们先退下了。”他咧嘴一笑,拖着旁边的人往外走。
雪芽见此情形也跟他们退了出去。
关上门,燕辞归长舒一口气,越过同其尘凑到雪芽身边,好奇问道:“卷儿姐跟净影长老有何渊源?”
雪芽转头看向他,思忖了一会,细声道:“不知。”
燕辞归瞪着眼睛等了半天,自是不愿相信,缠着她问:“雪芽,雪芽姐姐,你就说吧,再不说,我都快憋死了。”
“说了,不知。”看他那焦急样儿,雪芽还真想同他说上一二,但是她真不知。
燕辞归狐疑道:“你们不是情同姐妹?整日腻在一起,你真不知道?”
雪芽笑了下,淡淡开口:“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这样看你和师父情同父子,也没少待在一起,你怎么会不知?”
“哎!”真是伶牙俐齿的很,看着柔柔弱弱,说出的话可是句句带刺,燕辞归一哼声,“我还不想知道了。”
三人站在门外,各动心思的偷听,却没想这大殿外早就被净影设了结界,显然是什么都没听到。
任卷舒二郎腿一翘坐在椅子上,喝茶嗑瓜子就是不说何事,看的净影长老也是干着急,催促道:“小卷儿啊,你有何事,先快说了吧。”
任卷舒不紧不慢饮了口茶,调侃道:“你这老道士比我还心急,这茶不好喝,比不上那桂花酿。”
“你这嘴还挺刁。”净影捋了把胡须,“这关乎苍生,我怎能不急。”
任卷舒拍了拍手,从腰间拿出碎玉递到他面前,“这是那恶道士所用的东西。”
“这……”净影这嘴唇抖动,寻找合适的措辞,“这邪物终究是轮转回来了。”
他叹了口气,“近十几年来,常感觉到各地有异动,也曾怀疑过是这邪物作祟,但未曾找到过它的蛛丝马迹。”
眼前的碎玉邪气缭绕,像是要挣脱这净灵石的镇压,净影眸底的神色一暗,跟分散开时相较,邪气好像还增长了不少。
任卷舒干脆将碎玉丢到他怀里,“别看了,就是你想的那回事,这邪物不止没有被完全收压住,而且还日益增进。”
净影看着手里的碎玉出神,这碎玉本是一块净灵石,此石集结天地精华所成,乃至纯至阳。为销毁百年前的邪物,裂成不同的碎片分散开,那邪物也被分散镇在这些碎玉中。
任卷舒往座椅上一靠,“这邪物不亏快要超出三界,都碎成这样了还不放弃,压在这净灵石里都不忘壮大自己,也是厉害。”
幸好还有天界的灵石能压制住。
任卷舒道:“消灭这邪物的方法只有一个,你得叫它聚为一体,神魂俱灭。”但此风险过大,稍有闪失,它没灭掉,这人间就都得陪葬进去。
净影看向任卷舒,半响没有开口,方法他自然知道,本想着分散镇压,能将这邪物慢慢消耗殆尽。
没想到耗了一大圈,都是徒劳,平添祸乱不说,害的这小猫断掉七尾。
就算邪物聚成一体,神魂俱灭也不能确保一定做到。
人间一大劫难啊。
净影长老叹了口气,“容我再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