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叶靖琛等人的赈灾队伍离开定京的第十一天,也是沈妙合偷跑的第十一天。
按照之前和家里的约定,沈妙合要每隔十日就派丫鬟携带亲笔书信回家报平安,今天,就是第一个回家报平安的日子。
绿萼拿着沈妙合临走前匆匆写好的家书,一大早就悄悄离开了法云寺,租了一辆马车,赶回沈家。
抵达沈家时沈信还没有回来,但是刘秀兰和冯曼茹已经等待多时了。
绿萼第一次做这种事,多少有些心神不定,她将沈妙合的家书拿给两位沈夫人看,自己则垂手低头的站在一旁,心里小鹿乱撞一般,慌的不得了。
为了以防万一,她还随身带着沈妙合的另一封信,那是防止事情败露后绿萼遭受家法的求情信。信里沈妙合将整个经过详细的描述一遍,并反复强调一切都是自己的主意,绿萼不过是听命办事,希望父母嫂嫂不要责罚自己的丫鬟,有什么错过她回来自己受着。
“老天爷保佑,千万不要被发现,那封求情信千万不要用到。”绿萼呆立在一旁,心里反复的、大声的呐喊着。
心绪不宁让绿萼精神恍惚,只顾着祈求老天保佑,以至于主子和她说话她都没有听见,直到刘秀兰身边的大丫鬟走过来拍了她一下,她才猛然惊醒。
绿萼吓的整个人一激灵,身上出了一层的冷汗,小脸煞白,惶恐的睁着眼睛,不安的在两位沈夫人身上来回的看。
如此惊慌失措的反应当真是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要知道绿萼平日里可是最镇定稳重不过了,眼下一反常态变得这般慌乱,要说没什么异常状况发生,那是谁也不信的。
“绿萼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刚刚问你话你也没听见,为什么慌乱成这样?是不是妙合有什么事?”冯曼茹率先开口质问道,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
刘秀兰脸色大变,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身体摇晃了一下,险些跌倒,幸好身后伺候的大丫鬟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她的心跳的无比的快,仿佛随时都能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嘴唇发着抖,就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发……发生了什么……事,你从进门开始就,就不对劲……”
绿萼大惊失色、汗如雨下,她暗骂自己太愚蠢了,刚一打照面就露了馅儿,这可如何是好,会不会瞒不过去了,她是不是把事情给办砸了?
“没,没事啊,小姐好得很。”绿萼垂死挣扎还想辩解,然而说出的话都打着颤,沙哑的根本不似她以往的声音,这样她的解释更加的惹人怀疑了。
“还撒谎,说,小姐怎么了?”刘秀兰回过神来后立刻就怒了,重重的砸了一下桌子,怒吼道。
这一声呵斥吓了屋内所有人一跳,就连桌子上的茶杯都被她重拳击打的晃悠了几下,发出清脆又令人烦躁的叮当声。
绿萼吓得“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脑袋紧挨着冰凉坚硬的地面,根本不敢抬头,浑身哆嗦个没完。
满屋子的人都惶恐的看着刘秀兰,要知道沈家的这位女主人是出了名的脾气好,嫁入沈家二十几年来连句重话都很少说,更不用说如眼前这般怒火冲天了,看来是真的很担心女儿的安危了。
刘秀兰慌而不乱,她站起身来,先是对身后服侍的大丫鬟说道:“去吩咐管家立刻去备马车。”接着又对儿媳道:“曼茹,咱们马上去法云寺看妙合。”
“是。”冯曼茹也正有此意,急忙答应道。
刘秀兰又看了绿萼一眼,呵斥道:“等我们回来再跟你算帐。”说罢,婆媳二人急匆匆的就要往外走。
眼看着事情再也瞒不住了,绿萼心一横,认命般的在后面喊道:“夫人、少夫人请留步,奴婢和二位夫人说实话。”
两位沈夫人果然停下脚步,冯曼茹性子急,一个箭步冲到绿萼身前,俯下身抓住绿萼的胳膊,边摇晃边质问,“到底发生了何事?妙合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绿萼闭上了眼,面如死灰,她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书信,颤抖着递过去。
冯曼茹疑惑不已,一把抓过信,用最快的速度打开,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妙合这丫头……”看完信后,冯曼茹气的直跺脚,似是想责罚小姑子几句,但话到了嘴边还是生生的咽了回去。
“发生了什么事?”刘秀兰一看冯曼茹这个样子更是急的不行,走上前来一把抢过冯曼茹手里的信,自顾自的看了起来。
这时冯曼茹已经恢复了理智,她看了一眼屋内七七八八疑惑不已的丫鬟婆子们,挥了下手,朗声道:“小姐只是感染了风寒,怕家人担心把她从寺庙带回来,这才有意瞒着,不碍事的。小姐一心礼佛,诚意十足,未免对佛祖不敬,这事你们谁也不许传出去。行了,都出去吧,灵心留下伺候就行。”
冯曼茹明白事情不能传扬出去,当即编造了一个谎话并让众人先行离开,但还是留下了命叫灵心的婢女——也就是刘秀兰身边伺候的大丫鬟,算是心腹,值得信任。
丫鬟们虽然不解,但到底不敢违抗主子的命令,纷纷鱼贯而出,快速的离开了是非之地。
这会儿刘秀兰已经看完了信,把对绿萼的愤怒转移到了自己女儿身上,“沈妙合,这个死丫头,她真是……”
刘秀兰咬牙切齿的骂着,突然就是眼前一黑,身子不稳的晃了晃,幸好身边的灵心一把将人扶住,才没有跌倒。
灵心跟了刘秀兰快十年了,是她一手培养起来的心腹,聪明机灵又忠心耿耿,所以才在这种情况下被留了下来。她搀扶着刘秀兰向座椅处走去,焦急的安抚道:“夫人别急,咱有话好好说,您该知道自己有一着急就晕眩的毛病,还是要仔细着身子啊。”
扶着刘秀兰坐下后,灵心又是倒水又是扇风,刘秀兰才好了一些。
冯曼茹也是觉得脑袋嗡嗡直响,眼前一阵黑一阵冒金星的,好几次都差点踹不上气来。但她知道这会儿自己得挺身而出,最起码要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问个清楚。
“绿萼,你把整件事完完整整的说一遍,记住,是完完整整的、真真切切的,不许撒谎不许隐瞒。”冯曼茹根本坐不住,急的在屋里的转圈,一边来回踱步一边质问绿萼。
刘秀兰也缓过来了一口气,听完儿媳的问话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用力的拍打着座椅的扶手,声嘶力竭的吼道:“快说,给我一五一十的都说清楚,有一句隐瞒或者不实的话,立刻拖出去打死。”
“夫人别生气。”眼看着刘秀兰骂完后又是喘粗气又是翻白眼,灵心吓得赶紧替主子顺气。
“娘,您别着急,咱们先听绿萼把话说完。”冯曼茹也凑过去安抚婆婆,同时用眼神示意绿萼老实交代。
绿萼已经吓得浑身发抖了,她五六岁的时候就进沈家为奴,十年来过的都是好日子,沈家的几个主子心善脾气好,甚少打骂下人,那种闹出人命的事,更是从未曾发生过。后来她跟红蕊做了沈妙合的贴身婢女,小姐一直拿她们当半个姐妹,不仅在府里过着比普通人家小姐还好的日子,府里哪个下人见了她们不恭恭敬敬?
然而好日子过久了,绿萼近乎忘记了一个事实——她是沈家的婢女,她若是闯了天大的祸,主子们照旧会处置她。
被吓得三魂七魄都丢尽的绿萼深深的俯身,用颤抖的声音一字一字的说道:“赈灾队伍临行前那晚,小姐大半夜的起身叫奴婢和红蕊收拾行李,说是要偷偷跟着赈灾的队伍一起去闽南。奴婢和红蕊劝过拦过,但是小姐根本不听我们的,奴婢们只能顺着小姐的意思去办。”
“哼,你别打量着蒙我,你以为把过错都赖在你们小姐身上,你就能置身事外?我知道妙合向来宠着你和红蕊,骄纵的你们愈发张狂,把自己也当作是沈家的半个小姐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我是沈妙合她娘,就算她再宠着你们,只要我一句话,她也保不住你们。”刘秀兰是真的被气急眼了,平时从不会说出口的恶言,这会儿连成串似的往外蹦。
“奴婢不敢,夫人饶命。”绿萼知道沈夫人在气头上,再多的解释反而成了狡辩,沈夫人听了会更生气,还不如乖乖的服软认错,等夫人把这口气消了,她才有活路。
冯曼茹一直试图缓解气氛,这时插嘴道:“既然你们劝不动小姐,为何不来禀明老爷夫人,就算是告诉我和大少爷也好,你们拦不住我们还拦不住吗?”
绿萼不敢回话,只是附身瑟瑟发抖,小声垂泣着。
刘秀兰和冯曼茹却没有继续为难绿萼,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懂一个事实——沈妙合这丫头看着温顺乖巧,其实是个十分有主意的,她认定的事别说两个丫鬟了,就算是他们这些长辈亲人都阻止不了。若是沈妙合铁了心要去闽南,他们也不见得能拦得住人。
沉默了一会儿,冯曼茹继续问道:“所以妙合的计划就是假装去庙里闭门礼佛,然后再偷跑出去追赶她大哥,假扮沈家的小厮,跟着队伍去闽南对吗?”整件事的经过沈妙合差不多都在信里交代清楚了,她此刻也只是确认一下。
“是。”绿萼的声音沙哑而哽咽,听上去惨兮兮的。
“她自己一个人跟去的?”刘秀兰猛然想到了一种可能,顿时又紧张起来,声音不自觉的拔高。
“红蕊陪着小姐去的,奴婢则冒充小姐留在法云寺,替小姐礼佛。”绿萼缓和了一些,说起话来都顺畅了不少。
事情到此,该弄清楚的基本都弄清楚了,就是沈妙合胆大包天,想跟着兄长偷跑去闽南,她联合两个贴身婢女演了一出戏,对家人宣称要去寺庙精心礼佛,闭关一个月,并不依不饶的说动了家人。等到来到了寺庙后,就让绿萼假扮成自己待在庙里,好造成沈家小姐一直留在法云寺闭门礼佛的假象,其实真人则带着红蕊追赶上了赈灾的队伍,并扮成小厮混进沈从山身边,一路去往闽南。
她算计到了种种可能,比如赈灾的队伍不会直接赶往闽南,而是要在定京城的郊外停留一个上午,祭天祈福,这样她就有时间从容不迫的脱身去追赶队伍;再比如她深怕绿萼被发现后惨遭连累,事先写好了信件给父母,坦白了整个过程,并将责任全部揽到了自己身上,坚称绿萼只是听从命令,最后还不忘反复的替绿萼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