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南淇这会儿觉得无聊,跟店家要了笔墨,开始画起图纸。
孟殷探着脑袋,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一眼就认出了图纸上是突火枪。
巨型的粗竹筒作为枪身,内部装填火药与子窠,点燃火线后喷发。这种东西在战场上一击射中敌人的概率很低,操作也麻烦,而且尾端的粗竹筒会因火药燃烧时的灼烧导致炸膛,所以在军中并没有广泛使用。
“这东西威力是不小,可中看不中用,”孟殷顿时又有些意兴阑珊,“王妃画这东西做什么?”
魏南淇抬头看他,眼里含着笑意,有种异样温驯柔和,“画着玩,孟将军感兴趣?”
孟殷笑眯眯地往后退了几步,后知后觉想起这是个小狐狸,“王妃何必给属下藏着掖着,咱们不都是一家人吗?”
发热尚未痊愈,魏南淇受不住屋里的邪风,偏头打了一个喷嚏,手跟着一抖,旋即,搁下笔,把晕了墨迹的纸扔进火盆,笑道:“怎么个一家人?”
“你都和殿下成亲了,王妃还跟我们搞得这么疏离,”孟殷搓了搓手,稍稍直起身,“这要是在北境——”
没等他把话说完,奚庭生终于忍无可忍,硬是把人拖走去旁边的屋子盯梢。
“唉,你拽我做什么!”没看出他正在套近乎吗?孟殷一脸不满。
奚庭生对他笑了一下,道:“你不觉得自己太多余了?”
“哪啊?殿下不是什么都没说嘛!”孟殷听着这话,转身扒了一眼门缝,偷看堂屋那俩挨着坐的人。
萧衍舟给她披了件衣服,动作温柔克制,没有半点逾矩,可孟殷是个旁观者,魏南淇不察觉,但他知道,他家殿下就是在把人圈起来宣誓占有权。
“......”
魏南淇很自然地拢着衣服,抬头看他,“你看,像不像我们之前在书院读书?”
那时两人坐在同一排,是伸手才能碰到的距离,不像现在,几乎贴在一起。
萧衍舟顿了顿,沉默须臾,“像。”
魏南淇脸上带笑,斟酌片刻,几不可闻的道:“那个蛊毒发作过几次?”
萧衍舟道:“两次。”
“要不你抄抄《清心诀》吧,”魏南淇从怀里抽出一本书,“这本书我抄过,珍藏多年,先借给你,改日还我。”
萧衍舟接过那本带着卷边,且泛黄的书,“你抄它做什么?”
“静心啊,”魏南淇扬了扬下巴,“我同你讲啊,这本书可是大有来历,只给有缘人看的,想起那日我从山崖意外跌落,好巧不巧,就找到一个发光的仙洞,佛光牵引着我进去,我片刻不敢耽误,果然,走过一段漫长曲折的山洞,然后就看到了这本武林秘笈压在佛像下面。”
萧衍舟道:“《清心诀》是道家的。”
魏南淇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你不要打断我。”
萧衍舟阖上眼,“那你继续说。”
魏南淇心里有些微妙,继续废话连篇的扯闲篇。
外面的雨渐渐停歇,魏南淇抓了一把瓜子,起身推开窗,瞧着泥地里坑坑洼洼的积水,嗑起瓜子。
看似心不在焉,实则心里正盘算着自己能不能跑掉。
萧衍舟在这里布控了人,琢磨了一会儿,她就觉得自己没戏。
正待她放弃这个念头的时候,远处瞥见了一群人,朝这边走来。
是齐金。
雨下得大,道路泥泞,马车陷在泥地里不能动弹,只得步行前进。齐金不愿意走山路,只得让家仆背着,一路上骂骂咧咧,嫌慢又嫌不稳当。
“小爷金贵着呢,你们这帮贱奴才要是让我淋了雨,你们就全进宫当太监!”
小厮战战兢兢的,心道:当太监也起码比整日挨鞭子抽强。
“快点走啊!前面就是客栈了,”齐金拍了一下身下人的脑袋,“猪狗不如的玩意!”
背着他的人走的每一步都极为艰难,气喘吁吁,齐金整日吃山珍海味,人不高,但敦实。
小厮提醒道:“爷小心点,别摔了。”
“到了,到了,快放小爷下来!”齐金不等他站稳,就直接蹿了下来,哪只脚底一滑,一屁股坐在水坑里,“日你娘了,赶紧扶着爷起来。”
小厮憋着气,手忙脚乱地搀扶。
齐金身形臃肿,脚滑了几次才站稳身子,摔相十分难看,站起身衣时摆还滴着泥浆,顿时暴跳如雷,骂道:“你们诅咒小爷不是!”
见他扬起马鞭抽人,魏南淇倚在窗户,实在忍不住了,朝他扔了一块石子,“这不是齐小孙子吗,怎么摔的难看。”
齐金晃着脑袋找了半天,才瞧见窗户边上的人,“你说什么?!”
在京师谁见了他不得尊称一声齐小祖宗。
小孙子是什么鬼,明里暗里阴阳他?
魏南淇懒洋洋的说:“讲真的,村头养的那几头肥猪都没你会拱人。”
齐金一愣,咬牙切齿片刻,猥琐一笑,“定王妃啊,荒郊野岭的,披着件男人的衣服,搁着偷人呢吧!”
魏南淇动了动身子,唇边冰凉的笑意转瞬即逝,轻描淡写道:“这人啊,就是越没什么,越想什么,你说是不是,齐小孙子?”
这是在说他家的小少爷不举啊!身后的小厮瞧着神仙打架,皆是不敢吭声。
“你他娘的!”齐金被说到痛楚,当即翻了脸,“谁告诉的你这事!”
魏南淇眼角讥讽的笑意不减,“齐小孙子,你这是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死贱人,一会儿小爷在床上我好疼疼你,你就知道小爷的厉害了!”齐金说完便气势冲冲地踹开门。
然而下一刻,不等他反应过来,人就被一脚踹飞出去,砸在树桩上。
萧衍舟这一脚踹得狠,人惨叫一声,吐了半口血,直接昏过去了。
“抓起来。”
武德司的人埋伏了半天,不成想就等来这么一个废物。
小厮们见到武德司的人自是不敢反抗,一个个都吓得跪在地上。
萧衍舟眼中掠过一缕阴霾,道:“审人。”
周遭寂静无声,气氛变得僵硬森冷,魏南淇回过神后,去了楼上柳娇的屋子。
武德司把人绑好之后,就关进了后厨,奚庭生觉得那里审问最为方便。
齐金晕得彻底,奚庭生愣是让人泼了三桶水都没醒。
底下的人犯了难,“这怎么审?”
另外一人道:“要不再划两刀试试?”
奚庭生打量着那人,微眯了一眼,“也行,挑皮厚的地方,别把人弄死。”
齐金吓得屁滚尿流,几乎喘不过来气,睁开眼求饶,“大爷,大爷,我醒了,我醒了!”
屋里弥漫着异味,奚庭生被熏得皱了下眉,看着这位正四品大理寺卿,“齐大人。”
众人心想:“这年头,真是有钱猪都能当官了。”
......
田汐儿一直陪着柳娇身边,安抚好半天,人才慢慢平静下来。
她道:“这位定王妃,她不会伤害你的。”
柳娇眼睛红肿,浑身冒着冷汗,迟疑道:“王妃?”
田汐儿心细,不知从哪里收拾出一条棉被给她盖上,“对呀,你若是需要什么帮助,就和王妃说。”
魏南淇愣了一下,瞧着她身上伤痕,说不出话。
帮忙么?她没这个打算。当今国家衰亡,大厦将倾,和乱世也差不多了。
明哲保身、虚与委蛇,才是第一要义。
她不想死在朝堂龌龊的阴谋诡计里。
说她阴险狡诈也好、自私冷血也罢,活着已是举步维艰,如何再顾及其他。
柳娇愣了一会儿,渐渐缓过来,眼泪吧嗒吧嗒掉,道:“王妃,我要为我父亲伸冤!”
声音是虚的,魏南淇和她对视了一眼,心中千万滋味堵在在心口,心乱如麻,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五内空空,只剩下无奈和心酸。
田汐儿以为她耳朵又不好使了,又唤了一声,“王妃。”
柳娇很聪明,虽然只是一瞬,但她还是捕捉到了那人眼神的闪躲,“王妃不想管吗?”
魏南淇道:“你要告御状?”
柳娇凄厉地一笑,想起父亲的惨死,脸颊苍白,心痛入骨髓,“我要为父亲求一个公道。”
魏南淇蹙了蹙眉,“陛下病倒,御状告不成。”
“那这天下就没有王法了吗?”柳娇紧紧盯着她,“大理寺不行,那就去御史台,御史台不行,就去武德司,再不济还有东宫,我就不信,齐家一手遮天。”
魏南淇道:“官官相护,唯有利益,时机不对,再等一等吧。”
柳娇情绪有些激动,努力不让泪流下来,“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那些杀我父亲的人逍遥法外?”
魏南淇缄默不言。
柳娇一字一顿的道,“我有那些人的罪证,也不成?”
“朝堂局势尚不明朗,上面没有想动齐家的人,所以你这罪证没有用,你执意要去,只能成为一个棋子,”魏南淇声音微哑,“有些东西剖开看,里面就是烂的。”
“你也是,你也是烂掉的,”柳娇双手紧紧地绞着,狠声道,“金玉其中,败絮其外,王妃既是出自青岚书院,合该饱读圣贤书,如今我父亲枉死,你却让我撒手不管。”
田汐儿嗟叹不已,只得揽着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魏南淇确实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态。
毕竟人活着,难道比什么都强。
柳娇心猛地一阵抽搐,擦拭着眼泪,“那我要找太子。”
魏南淇沉默片刻道:“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