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大人不在,王爷来府作为丞相夫人的王氏理所当然代为迎接。
在听说王爷是来看望病了的孟易安之时,王氏面上出现一丝异样,但随即被她以微笑掩饰了过去。
“安哥儿近日身子不适,王爷驾临未能远迎,还望恕罪。”王氏一边带着萧仁翯前往朝晖院,一边替孟易安解释。
“无妨,既是身子不适理应卧床静养。是本王今日来得突然,打扰了。”她的异样让萧仁翯更笃定孟易安这病有蹊跷,但两人言语间却是煞有介事。
王氏带路到一处岔道时突然顿住了脚步,一旁丫鬟赶紧微微向前一步扶住主母。这细微的动作,萧仁翯看在眼里。
他瞳孔微缩神情虽未变,心中却霎时明了。看来这位丞相夫人和继子的关系并不如她自己言语中表现得那样亲切,否则不会连去孟易安院子的路都不熟悉。
这样看来孟易安在丞相府还真不一定如传言那样过得舒坦。
这个印象在到了朝晖院和见到院中松散的下人之时更加深了几分。
偌大的院子下人们零零散散,做事也不像是被精心调.教过的,丞相夫人见了更是见怪不怪,没有斥责的意思。若是当家主母重视,怎么会是这般情形。
若是王氏知道他心里所想恐怕要大喊冤枉。她哪里是不愿管,实在是孟易安不愿她插手朝晖院的事,自己又对下人管教不严,说是不喜欢院子里死气沉沉一片,这不就造成了如今这番局面。
到了卧房前小丫鬟屈身打了帘子,房里的丫鬟皆福身行礼。
萧仁翯进门第一眼就看到了榻上躺着的孟易安。
少年枕着软枕靠在榻上,洁白如玉的脸庞上透着几丝不正常的红晕,乌黑的发丝轻柔地垂在脸侧,拂过脖颈。见他进来紧抿着红唇似乎挣扎着想要起来行礼,最后却是徒劳无功地虚弱咳嗽了两声。
这般俊容现下却呈如此脆弱之相,看上去真是让人心生怜惜——如果萧仁翯不是早就清楚他本性的话。
不过即便知道他是装病,萧仁翯心里还是升起一股说不上来的异样情绪。
“你既病了,就不必多礼了。”萧仁翯看他那挣扎得额头都有了一层薄汗,好心开口让他不用演了。
“多谢王爷体恤。”孟易安虚弱地用气音回应,并且目光在萧仁翯和继母身上不停扫过,希望这两个讨厌之人能看出他的不便,有自知之明地赶紧离开。
萧仁翯还站着不动,他只能继续暗示道:“王爷关心看望,我心存感激,只是怕过了病气给王爷。”
语气可以装,但眼神骗不了人。他双眸熠熠生辉,哪像病人该有的样子。
这么快就装不下去要赶客了?萧仁翯忍住笑意,道:“听闻你从本王府里回来便病倒了,本王心有愧意,今日特地寻了一株千年老参送来给你补补身子。”
身边一名小太监听了立刻捧着一个金丝楠木的匣子上前一步。
“那就多谢王爷费心了。”孟易安也知夜长梦多,急忙示意亦秋把东西接过来,心中急着让他走人,声音都忘记装了。
“只不过——”萧仁翯也不戳破,只故意拖长尾音卖了关子,果然逗得孟易安瞪大了眼,锁紧眉头,这提心吊胆的样子生动活泼煞是有趣,看得萧仁翯不觉露出笑意。
直到孟易安急切中有些不耐烦了,他才继续。
“你既身体弱,更需要勤加锻炼才是。明日就是前往西山大营操练之时,为了让你能不错过这难得的机会,本王特地请了太医院三位太医前来,替你好好瞧瞧,究竟是什么病让孟大公子这么久都没好,说不定呀是误诊了。”
继母前来身边丫鬟婆子一堆,豫王出行也是带足了侍从,方才乌泱泱一大群人涌进来,孟易安都没注意到后面之人。
在萧仁翯说完后,三名太医站了出来,孟易安一下子愣住了。
太医们在萧仁翯的示意下一一上前来替他诊脉,孟易安还没反应过来几人就看诊完各自写好了诊断结果。
这是有备而来呀。一带带了仨太医,还要不沟通分开写脉案,明显是为了不让他们弄虚作假,哪怕他们畏于丞相权势也没有这个机会。
萧仁翯看完三人一致的脉案后果然心满意足,“这脉案各两份,一份就留给孟大人查看,另一份本王带去给皇兄复命。既然孟公子身体已经无碍,就请孟夫人替孟公子准备好明日前往西山大营的行李。”
明明装了这么多天却功亏一篑,孟易安气得两眼冒火,盯着萧仁翯的眼神能吃人了。
萧仁翯却不甚在意,勾起一抹笑,火上浇油道:“本王记得孟公子容易迷路,为防明日又找不到路,本王就好心帮帮你,明日派人来丞相府接孟公子。”
谁要你接了?你这是好心吗?!
***
翌日,不到辰时豫王府的马车就在丞相府门口等着了。
孟易安裹着大氅,两眼泪汪汪地与父亲告别,“爹,您一定要来看我呀,不然我怕是要被萧仁翯那个混蛋吃了!”
秦川在心中默默闭上了耳朵,这话他待会儿还是不传到殿下耳中了,免得又惹得殿下愠怒。
“你放心,爹爹一定去看你。”孟相看儿子这样心疼得不行,不过皇上昨日已那样说了,就连……,唉,他哪还能再说什么。
只好再三叮嘱:“你去了军中万不能再这样不守规矩了,爹爹不在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
跟儿子说完,孟相随即神色严厉地盯着秦川道:“请转告王爷,既然在皇上面前应了,还望记得说过的话。安哥儿去时什么模样,我希望回府时也是什么模样。”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秦川能说什么?他只能拱手应道:“小人定将孟大人的话带到。”
从丞相府到西山大营有段距离,刚离府时孟易安还在自艾自怜,祥林嫂一样后悔那天上了豫王的马车。
等到马车出了城,他似乎变了个人,完全忘了自己此前的抱怨。
春华秋实,秋日叶落枯黄,风景却也别有一番风味。去西山大营的路上更是一路秋风红叶层林尽染,孟易安看着这也觉有趣,那也漂亮,恨不能有个相机记录下来。
“要是陆琛在就好了。”他叹了一口气,可惜道。
今日去的马车不少,一路上走着走着就能碰到人。很快一骑马之人从他的马车旁疾驰而过,孟易安正探出头来,吃了一鼻子灰。
“谁呀!”
孟易安不悦地挥去面前黄土烟尘,一看马上之人,正是威远侯之子郭延。
郭延勒着缰绳在马上一边回头一边哈哈大笑,明显方才的举动是有意为之。
孟易安哪是好惹的,除了在豫王面前,他就没吃过亏。他把头往马车里一缩,从行李中翻出一把小巧的弓箭,那弓箭本是他初学射箭时方便在院中练习用的,箭头不是尖锐的铁器,而是不伤人的光滑圆头。
他搭上弓箭,探出身子,对着郭延的马屁股就是一箭,那马受惊,嘶叫一声撒腿就跑,郭延没留神,差点仰了下来,又手忙脚乱抓住缰绳伏下.身子。
孟易安看着他狼狈不堪远去的身影,正要嘲笑,旁边传来一阵大笑之声。
他侧头一看,一辆挂着承恩侯府标志的马车与他并排而行,一少年趴在掀起帘子的窗户上正拍手大笑。
那少年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绣金凤尾纹朱红锦袍,乌发束起带着一顶白玉嵌宝的玉冠,脸庞轮廓分明带着些许稚气,一看就知又是哪家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哥哥你射箭真准。”少年见孟易安看他,立刻回以崇拜的目光并夸赞道。他刚才也因郭延跑马吃了灰,所以对孟易安的报复拍手称快。
谁不喜欢嘴甜的呢,孟易安也朝他一笑,“你是谁家的?我怎么以前没见过?”
“这是我淮安来的表弟范芃,孟公子自然没在京里见过。”不待少年回答,又一人从马车中探出头来。
这人孟易安倒是认识,他刚入国子监的时候和陆琛碰见过两回。他是皇后的侄子,承恩侯府杨家的四少爷杨益,比他们要大两岁。
“哥哥唤我三郎就行,家里人都这么唤我。”范芃立刻接下表哥的话。
“你们也是去西山大营的?”孟易安又问。
“没错,哥哥也是吗?”范芃对孟易安很好奇的样子,趴在窗户上一直盯着他看,“哥哥,这样说话不便,不如你来我们马车中吧,反正我们都是去同一处。”
豫王护卫一路上说不了几句话。问他什么都是不知道,孟易安正觉无趣,对于少年的邀请立刻欣喜答应。
“唉—”秦川还来不及阻拦,孟易安就掀开门帘跳到了对面。
范芃已经替他掀开帘子等着了。好在承恩侯府的马车不小,三人坐上去也不拥挤。
孟易安仔细一问才知,这少年是杨益舅舅之子,才跟着母亲来给承恩侯府的老夫人贺寿,遇到豫王点了京中官宦子弟去西山大营操练,不知怎么也被拉了过来。
孟易安极其同情地看着他:“真是可怜,这萧仁翯也太丧心病狂了,这是连路过的小孩也不放过呀。”
“哥哥,你小声点。”范芃扑上去捂住他的嘴,偷偷看了一眼另一辆马车,“你不怕豫王吗?小心让人听去了告你一状。”
孟易安笑着拉开他的手:“三郎是说秦川吗?不用担心,他要告早告了。”
他这一路可不止一次直呼萧仁翯大名,估计秦川已经免疫了。
有了人作伴,这一路上也快得很,孟易安和三郎两人相谈甚欢。快到之时,孟易安便回了自己马车。分别之前,因怜他年纪小又被连累,孟易安满口承诺到了之后一定罩着他。
“三郎,我都跟你说过他就是孟相那个纨绔儿子,你怎么还跟他这么亲热?”他一离开,杨益就苦口婆心劝表弟。
“纨绔又怎么样?你不觉得他很有趣吗?他可是连豫王都不怕!就算知道我姓范不姓杨也没嫌弃,还说要保护我。”少年俨然已经被孟易安这短暂的相处所俘获。
***
到了西山大营前,孟易安找了半天没见到定国公府的马车,感到十分疑惑。
同碰了面的程彻谈论起此事:“陆琛不会是想了什么办法逃脱操练没告诉我吧?”
“这就是易安你多心了,陆世子什么时候有好事能忘了你?”程彻以亲身体会让他放宽心。
不过直到萧仁翯出现他还是没看到陆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