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大营位于京师城郊的西山脚下,原本驻扎的是拱卫京畿、守护皇城内外的部分羽林军及五军都督府辖下的卫所军队。
豫王班师回朝时,跟随其回京的军士受到封赏后大多不是解甲归田就是重回原府地,只有其中几百豫王亲卫军留在城外,便也驻扎在了这儿。
军营重地不会让各府马车随意出入,众学子及各府被钦点的子弟皆下了马车,聚集在营地前的空地上。
“孟公子请在此等候,待会儿会有亲卫前来接引。”秦川的任务完成,自然是要先回王爷身边复命,于是开口同孟易安告辞。
“多谢秦护卫护送。”孟易安说到护送二字时咬牙切齿。
他这怨气当然不是针对秦川,秦川心里也明白,只假装没听出他的言不由衷,施了一礼便先行离开。
既然已经到了这儿,孟易安也知没有转圜的余地。现在是羊入虎口,不得先搞清楚羊圈的地形,以便应对,于是四处打量起来,这一打量就发现了问题。
除了最开始的程彻,他还见到好几个一斋的同窗,大家虽对即将到来的操练或多或少有着担忧,但来到此地的新奇感胜过了其他,此时脸上皆是兴奋之情。孟易安的关注点却不买这,他看了两遍发觉人数对不上。
“我没看错的话不止陆琛一人没来。”孟易安平常跟陆琛几乎绑在一块儿,对一斋其他学子不太熟悉,开口向程彻求证。
“还真是。”程彻环顾四周很快也发现了。
程彻的八卦之心被勾起,随便一瞄就看到了一个探听对象,“那是韦卓,他兄长在羽林军,说不定知道些什么,我去打听一下。”
程彻刚离开,孟易安与郭延不怀好意的目光就撞上了。
从郭延灰头土脸以及看过来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的样子来看,孟易安知道他在惊马上吃了点苦头。
他扬眉朝郭延挑衅地看了一眼。
郭延性格莽撞,吃了亏气不过,被孟易安这一挑衅当即就要上前找他麻烦,却被旁边同伴拉住。
同伴指着营前几个看起来官职不低的豫王亲卫低声劝道:“有人看着呢。”
在营地前斗殴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你也说了这次陆琛不在,待他落单了我们有的是机会报仇,不急于一时。”说话这人是郭延小团体中另一名与孟易安有过过节的学子。
听他这么说了,郭延才恨恨地罢手,“下次定要他好看。”
“你又怎么郭延了?”一会儿功夫程彻就打听回来了,见着孟易安与郭延的眼神官司,问道。
孟易安不屑道:“他先撩者贱。不说他了,你打听到什么了吗?”
“打听到了,是有一些人不在这儿,他们早一天来了,在羽林军那边操练,听说到了结束之时咱们两方还要比拼。”程彻不负所望,立刻摸清了情况。
孟易安听出门道来了,这是搞了个红蓝两方呀。至于为何要弄到羽林军那边去,或许是为了给两方带兵的将领分个高下?
但这些现在都不是他关注的重点,他只担心这萧仁翯为了赢得比拼该不会把他们往死里练吧?
***
不等孟易安考虑更多,来接引他们的人已经出现。
在这些人的安排下,行李物件等有人帮忙搬到了营房处,在场之人也全部被带到了大营前操练的空地之上。
这营地既然现如今有三方人马共用,自然也是被一分为三。
孟易安听了程彻的话后就一直往一旁去寻羽林军的身影。只可惜,西山大营有数百亩,他们中间又隔着人数最多的卫所军队,他如何能找到。
孟易安踮着脚也只能看到一个个甲胄兵士的影子,只能无奈放弃,将目光放回眼前。
他扫了一眼,粗略估计现在营地前有一百五十人左右。按照程彻打听来的消息,羽林军那边的人应该也大差不差,也就是说这次参与操练之人大约三四百人。把这么多人弄过来,也不知萧仁翯到底在想什么。
孟易安愤愤地朝怡然自得坐在台上的萧仁翯看去。
校场正前方用于检阅和发号施令的高台上有三人,萧仁翯一言不发坐在正中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身后站着护卫秦川,现在最前方领队训话的是副将崔英。
崔英看着下面一个个衣着华丽、态度懒散的纨绔子弟们,心里对自家王爷十分不解。
这些人三五成群各自为营,不说队列了,就连最基本的安静和服从都没有意识。让这些人来兵营操练究竟是锻炼他们还是锻炼我?就为了一个孟易安搞出这么大阵仗是不是有点太小题大作了?
这么想着,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王爷。台下的人太远看不清,他可是看得清楚,从这些人一来王爷的眼睛就黏在孟公子身上,这是多大仇呀?
崔英在望和楼见过孟易安一面,看起来不过是一未经世事的俊俏小公子,就算王爷恼怒,上次不是已经报复过了吗?听说还害得那小公子病了。这回要是在西山大营出了什么事,丞相大人还不得把王府掀了。
不过崔英也知道自己的意愿可不在王爷的考虑范围内。见王爷眼神有催促之意,他神色一凛继续道:“既然进了西山大营,就该知道这里不是在各位府上,可以容你们肆意妄为。今日我要说的第一件事便是这着装!”
今日前来之人许多仍然穿着如以往一样的广袖长袍,更有甚者还是特意打扮,身上香囊荷包、腰带配饰一个不少。这些装扮不说操练,就是日常行动也是没有三五个人伺候都不方便。
“兵营乃是严肃之地,操练是为了保家卫国,不是你们玩乐嬉闹之处。你们这般穿着前来,是未将兵营的规矩放在眼中,更是未把操练之事视为要事。兵营之中,一切皆有军规,这着装便是其一。现在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不论你们用什么办法,必须在一刻钟之内换上方便操练的衣服。”
崔英此话一出,下面一片议论之声。
“一刻钟我们去哪换衣服,行李方才不是都拿到营房去了吗?”
“你行李中骑射服饰吗?我好像没带。”
“这人是谁呀?王爷都没说话他凭什么在这耀武扬威?”有人看不起崔英狐假虎威,不把他放在眼里。
孟易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骑射服,还好他有先见之明,知道这是军训不是秋游。再看看其他人,除了郭延这类武将之家出身的多有准备,其他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过身边程彻跟他一样有所准备,就连先前路上遇到的那位三郎,虽衣着华丽,但衣袍也是束腰绑袖,遵了规矩。甚至他无意瞄到不远处笔直站立的顾行舟,也穿着一身朴素的劲装,此刻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要是没有合适的衣服换该怎么办?”有胆子大地询问起崔英来。
问话的是一个看起来虽然瘦,但有些机灵劲的华服少年,他人往营房的方向看去,想来是带了衣物的,只不过有所犹豫。
崔英见此情形好心提醒了一句,“若不能在一刻钟内换上合适的衣服,按军规处置!”
“既然有此要求为何不提前知会?”一听要罚,有人不干了。
“你是什么东西,王爷都没有开口,你有什么资格罚我们!”更有胆大的对着崔英不屑地骂起来。
孟易安一听就知道这人要完蛋。
你就算没见过萧仁翯的阴险狡诈,对他的心狠手辣有所误判,难道想不到他坐在台上就是给崔英撑场面的吗?
他猜这个没头脑还没眼色的人肯定不是一斋的。因为一斋的人都知道,在强权面前讲道理是没有用的,毕竟他们自己就是这种人。就算这是萧仁翯没有事先通知,但现在他说你错了,那你就是错了。
甚至孟易安怀疑这也是萧仁翯坑他的一环,不然他怎么总感觉对方看他的眼神中带点可惜,这总不至于是萧仁翯突然变好心了吧。
果然,就在所有人都转头看向此人时,萧仁翯也站起身来,他黑眸幽深望过来,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微微点头似赞同道:“的确是没有事先知会。”
“王爷,不知者不罪,学生觉得崔将军的责罚不合理!请王爷明鉴!”此人见萧仁翯这么说,一下有了底气。
“来人,此人违反军规,还出言顶撞,责五十军棍并遣回府。”
“王爷?”那人拱手看着萧仁翯一脸不可置信。
萧仁翯却是看也不再看他一眼,凉薄的眼神盯着其他人,“谁还有异议?”
底下霎时鸦雀无声。
你都这样了,谁还敢有异议呀。孟易安翻了个白眼。
萧仁翯重新坐下后,在崔英的再次提醒下,这些人才手忙脚乱地想办法。
“这怎么可能办得到?营房那么远,还要更衣。”
“就是,这不就是故意为难嘛!”
“快别说了,小心被听到。”
刚才被打军棍的人可就是在旁边完成的,这些人不满也只敢小声抱怨。
终于有那聪明的干脆把袖子一撕,再往腰间一捆,便改造成了一件合适的衣服,其他人纷纷效仿之。虽然看上去不雅,有些人绑得也奇形怪状,但估计是杀鸡儆猴的鸡已经有了,萧仁翯也没再找茬。
孟易安再次恶意推测他是没法在这上面找自己的麻烦了才善罢甘休的。
这才是第一天,大概萧仁翯也不想一来就把人吓破了胆,除了刚才的下马威,只让人又训了几句话讲了些军营规矩就放他们回了营房。
***
到了营房大家却也没有歇下来,这些人哪一个不是身边奴仆环绕,他们能找到自己的行李都已经是事先做过功课了。更多的人不是拿错了东西就是把包袱撒得满地都是。
众人还没有收拾过来,崔英又出现了,他来是为了宣布营房分配以及明日的训练安排的,最重要的是,他带来了据说豫王殿下的最新指示。
萧仁翯将所有人分成了七人一队共二十一队,并且言明同一队不仅要吃、住、训练一块儿,每十天还要进行一次比拼,按比拼结果同罚同赏。
孟易安一看自己这一队的人,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个分队结果是萧仁翯刚才在校场观察之后暗箱操作的。
他和程彻一队没什么,还有顾行舟混进来也就罢了,毕竟顾行舟射御两课不差。当看到徐白杨出现的时候他已经眼前一黑,再看到还有刚才带头问话的那个华服少年,再加上路上碰到的杨益俩兄弟,他有一种活人微死的感觉。
“哥哥,跟我们一队你不高兴吗?”那位三郎还扶着他的胳膊一脸天真地问。
“呵呵,怎么会呢。”虽然以你和你表哥的形象来看,看上去就是被安排来拖我后腿的,但,谁叫我说了要罩着你呢。
换个方向想,或许是这几人被他连累也说不定。
“我是觉得这规则还是太仁慈了点。”孟易安皮笑肉不笑,“萧仁翯怎么不干脆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再来一个末位淘汰制呢?十天一比拼?太少了,除去最后一次,一个月才罚两次,这怎么够!”
“哦——本王没想到你这么上进。你说的方法倒是不错,既然你们主动要求,本王就勉为其难采纳好了。”
不是,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你是背后灵吗?叫你名字就能出现!
孟易安目瞪口呆看着突然从后面出现、带着阴恻恻笑容的萧仁翯,心里万马奔腾。
而且,你听不懂这是反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