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王爷。”
豫王一进来，不管是在收拾行李的，坐着休息的，还是听孟易安抱怨的，纷纷起身行礼。
萧仁翯随意朝几人点了点头，眼睛却停在孟易安脸上，“没想到你对操练之事这么放在心上，还有什么建言可以都说出来，对本王有什么不满也可直言。”
他虽笑着，孟易安心里却是拔凉拔凉的。
“王爷事务繁忙，百忙之中还有空来营房看望我们，果然是体恤下情爱兵如子，难怪能用兵如神、令狄夷闻风丧胆！不愧是广受边塞子民爱戴的镇西大将军。”
孟易安上来就是一顿吹捧，眼睛偷瞄萧仁翯的脸色。
萧仁翯哼笑一声，自认识孟易安以来，这种好话倒是听了不少，只不过没一句真心的就是了。
见这番话没有效果孟易安又接着装傻：“什么不满？什么建言？王爷治军威名赫赫，我看谁敢不识好歹，班门弄斧。”
言罢他还环视四周，一副替萧仁翯感到气愤的样子。
除了顾行舟和程彻，屋里其他几人都被他这张口就来的瞎话给惊到了。
尤其是杨益两兄弟和那个第一次见他的少年，三人眼中大写的看不懂。
你这是在找谁呢？刚才抱怨最大，最不满的不是你吗？
萧仁翯还未有所反应，跟在他后面的崔英闷笑了一声，在发现王爷不满瞥过来的眼神后又赶紧闭上了嘴。
他上回在王府只听了下人的传话，现在亲眼见到孟易安在王爷面前也敢如此装傻充愣，才知道他胆子到底有多大。
王爷把他弄来西山大营就是为了借机好好教训一下，现在这不就送上门来了？
崔英本以为王爷会像对待刚才那人一样责罚军棍，没想到王爷只是轻笑一声，“你也不用妄自菲薄，我看你那提议就甚好，不如就将十日一次的比试改为五日一回。”
“不要呀！”孟易安见他还不忘刚刚那段，急得忘记了掩饰，“王爷，三思呀！
他一脸的紧张，就像遇到危机的小动物期待敌人放过，眼里充满焦急，身后仿佛有根看不见的尾巴竖了起来。萧仁翯逗弄他的目的达到，眼底也染上了笑意。
就在他正觉有趣之时，一直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冷静注视着这一切的顾行舟突然有所动作。
他像是看不过去孟易安的愚钝，对他嘲讽道：“你难道没看出来这是王爷夸奖你吗？”
你怎么看出来这是夸奖的？
所有人都转向了顾行舟。
就连孟易安都因他这句话愣住了，直勾勾看着他一时分不清是自己耳朵有问题还是他脑子有问题。
“不过，”顾行舟面不改色，继续道，“军中规矩最忌朝令夕改，方才崔将军才宣布了规则，怎会说变就变。就算你这提议再好，怕是也得不了王爷赏。”
他话一出，立刻引来了萧仁翯饱含深意的目光，在萧仁翯的打量下顾行舟镇定自若，就像他真是这么想的一样。
“难怪能得祭酒夸赞，你果然是个聪明的。”萧仁翯虽是说着夸奖的话，却收敛了笑容。
他一向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可两次顾行舟给孟易安解围都让他心里十分不舒服。萧仁翯没做多想，只归结于自己在逗弄孟易安时不喜旁人自作聪明。
崔英察觉王爷的不悦，不由多看了他两眼。能把王爷的意思曲解成夸奖，你也算有本事。不过这人聪明的一点是看出了王爷不可能朝令夕改真把刚定好的规则变了。
他心中不解王爷的不悦，按理说比起孟易安这种纨绔，王爷应该更欣赏这样的聪明人才是。
被顾行舟这么一打断，萧仁翯没有再追究孟易安的那些话。他扫了营房里的几人一眼，目光只在拉着孟易安衣袖躲在他身后的范芃身上多停留了一下，很快就离开了。
***
他一走，范芃就从孟易安身后出来，一边把手放在胸口一边长舒一口气。
“吓死我了，哥哥你也太大胆了。”
“又不是你说的，你也不用躲这么严实吧。”孟易安看着他有几分无语，刚才范芃就差把头缩地上去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最后只讪笑作罢。
孟易安见顾行舟转身又开始收拾铺盖，别扭地朝他喊了一声：“刚才…多谢你提醒啊。”
顾行舟手上动作一顿，这回没有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只回头颔首表示听到了。
孟易安知道他们这种见谁都像蠢蛋的清高之辈最怕别人说他们阿谀奉承，便没计较他的冷淡，也回头收拾起自己的床铺。
他们这几人中，除了顾行舟，动作最麻利的反而是他，程彻其次，徐白杨、杨益、和那个不认识的少年都是半斤八两。
徐白杨行李还没收拾明白，一下扯出一件衣袍，一下扯出一双靴子。杨益和那名少年倒是找到了被褥之类的，就是铺床不得其法。
即便如此他们都比他身边的这位三郎要好得多。
三郎跟在孟易安身后看他忙东忙西，等他忙完了铺好了被子就一屁股坐在了他的炕头，而他自己的东西却由表哥杨益在帮忙收拾。
这营房是通铺，屋子里两排炕床。分床铺的时候他看三郎年纪最小，便让他先选，他没跟表哥杨益一块儿，非要黏着孟易安，说是孟易安睡哪他就睡哪。
于是孟易安把最靠里的床铺让给了他，然后睡在了中间。至于他旁边的位置，由于程彻这家伙慢腾腾地跟其他队的人说着话，等他发现时，顾行舟已经把行李放了上去。
他哪知道程彻压根儿不是太慢而是故意落后一步，就是为了避免睡到他隔壁。
非是他不想，而是不敢。
程彻都不敢想他要是睡到了孟易安旁边被陆琛知道了他会是什么下场。
陆世子还不得就着醋生吃了他！
陆琛虽不在，但他的威名仍留在饱受伤害的程彻心里。
程彻看到顾行舟选了床铺之后不仅松了一口气，还觉得这再好不过了。谁都知道顾行舟和孟陆两人是什么关系，陆世子这下应该可以放心了。
孟易安看着忙完自己的还要忙表弟床铺的杨益，一把把坐在他床上的范芃拉了起来。
“你自己收拾！虽说你是被迫来的，既然来了也当学学，以后就算有没有丫鬟下人伺候的时候也不至于像个废人。”
“不妨事不妨事，我这表弟年纪小，在家中父母疼爱，没做过这些事，我是兄长，照顾是应当的。”杨益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摆手。
“谁在家还做过这事，大家不都是一样，难不成你是来给他当婆子的？这样还有以后的训练怎么办，你也能帮？你没看豫王那个活阎王什么样？”
孟易安瞪了杨益一眼，又盯着范芃问道：你若觉得不想做，是我多言了就说。”
“没有没有，我能自己来，是表哥非要帮我。”范芃生怕孟易安不高兴不理他了，头摇得像拨浪鼓。
孟易安这才一笑：“我就知你不是这样的人。不会没关系，学就是了。”
孟易安一边教他一边感慨，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成个勤快的人。
很快几人都收拾好了，最开始在校场问话的那个少年看出了这一屋子人的中心就是孟易安，凑了上来：“我叫潘络，兄台怎么称呼？”
这潘络是新任的鸿胪寺右少卿之子，一直随父亲在福建，才来京不久，因而不认识孟易安。
这屋子里孟易安也唯独不认识他，见他主动，干脆让大家都相互介绍了一遍。
到了介绍范芃的时候，一直冷淡的顾行舟在知道他是被阴差阳错连累过来时怔了怔，听他介绍姓名后不经意问道：“可是万心春熙熙，百谷青芃芃的芃？”
杨益两兄弟都不由看了他一眼，然后范芃才点头道：“正是此芃字。”
顾行舟打量了他一眼就不再多问。
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陌生的环境更容易让大家团结，没多久几人就熟络起来。
就连顾行舟都没有像在国子监一样扫兴，而害怕孟易安的徐白杨也时不时插上几句话，几人隐隐有以孟易安为首的样子。
“也不知明日的训练难不难，我在家时夫子也没教过这些呀。”潘络最是忧心忡忡。
他从南方来，不仅不适应北方的气候，更是担心操练的项目太难。原以为只是随便来玩玩，在见识过豫王的下马威之后不由担心起自己能不能扛得住了。
***
次日众人到了校场，却是有些意外。看来这些纨绔子弟几斤几两萧仁翯也清楚得很，竟然没有一上来就进行什么负重、跑步等体能训练，而是先让他们训练队列。
顺便一说，这些人才发现第一天让他们换衣服果真是豫王想要杀鸡儆猴。其实负责锱铢后勤的人早在知晓他们要来西山大营的时候就准备了戎服甲胄，甚至这些衣服材质做工比起普通士兵的还好上许多。
但即便如此，换上衣服后这群人还是十分不满意。徐白杨是觉得戎服穿起来不舒服，潘络则是觉得甲胄太重了。
“你就庆幸吧，我猜过两天就没这么好过了。”
孟易安嘴里说着不好过，心思却放在怎么好过上。
崔英将所有人分成了两个方阵，又派了几名亲卫名为指导实为看守。孟易安观察了半天，发现这几人大概得了萧仁翯的指示，并未因他们的身份而有所宽待，一旦有人偷懒或是动作慢了，立刻就会换来一棍敲在身上。
就在他走神的时候，正跟随指令走着，突然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他一个踉跄跌出了队列。
“怎么回事？”一名黑脸军士提着剑过来正要教训，一看孟易安的脸，想起崔将军交代的话，猛然收回了手上的动作。
孟易安比他脸还黑，眼里冒火盯着后面的人，并未注意到他收手的举动，在看清后面是郭延那队的人时，想都不想冲过去一脚踹在了郭延身上。
郭延跟他其实隔了有三四个人，肯定不是他推的，所以郭延没想到他会隔了这么远冲他来，一个不备吃了他这一脚。
孟易安知道不是他，但后面这几人全是郭延一队的，他绝对脱不了干系。他才不跟这些人打什么找真凶的官司呢，找领头的准没错。
郭延也不是好相与的，立刻冲了上来，两个人眼看要扭打在一块儿，被两个军士制住了。
崔英这时也走了过来，一眼就看到孟易安不安分想伸出来再踹两下的脚，不禁头疼。第一天就出事了，果然不愧是京城有名的纨绔。
问清楚缘由后，崔英目光如炬盯着孟易安后面离他最近的三个人，厉声喝问：“是你们中的谁做的？”
三人低下头目光闪躲，都摇着头。
“那就三人每人罚二十军棍。”
崔英的处置让三人都震惊地抬起了头。
其中一人喊道：“大人，我不服！你怎么能不查清楚就定罪？”
崔英冷哼：“军中自有规矩，你们以为昨日那些是戏言吗？”
“崔将军，我也不服！”
崔英一看也大喊不服的孟易安，懵了。
你还有什么不服的？这不是在帮你吗？
“崔将军，昨日你说过，王爷的命令是让我们每一队都要将同伴视为手足，同吃同住，同赏同罚，怎么今天你就只罚他们仨，难道不应该是罚他们七人吗？”孟易安手指扫过郭延一队几人。
“王爷说的是按照比试结果的输赢赏罚，不是指平日训练时连坐。”崔英板着脸解释。
他是知道孟易安一张嘴就胡说八道的本事，免得他纠缠不清，连忙让人把那三人带下去责罚，并对孟易安警告道：“念在你受害在先，又是初犯，就不追究你刚才的闹事之举。”
“崔将军，那我呢？刚才可是他动手在先，无缘无故踹了我一脚！”郭延也懵了，怎么还能这么拉偏架？
“你是真想同罚吗？”崔英同样警告地看向他。
郭延气势下来，不甘地哼了一声，狠狠瞪向孟易安。
崔英处理完此事，又嘱咐几名军士几句，此后几人更严厉了。
孟易安之前还会趁几名军士不注意悄悄跟两旁的人说话，现在却是沉寂了下来。
一旁程彻偷偷看他，发现他眉头紧皱，以为是还在生气郭延没被罚，小声劝慰道：“你踹也踹了，怎么也是他吃亏，就别招来王爷了。”
孟易安嘁了一声，“他要来早来了。”
说完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崔英肯定知道萧仁翯一门心思找自己麻烦，但方才的事他竟然没去禀告而是自己处理了，只能说明萧仁翯现在不在大营。
好你个萧仁翯，把我们弄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自己却偷偷跑回城享福去了！
萧仁翯不在问题不就好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