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和许霄在F区的食堂碰面，齐戎提了一嘴这事。许霄也收到了齐烟的消息，不过没想那么多，听完对方的猜疑后，也恍然背后恐怕是另有博弈了。

但对齐烟而言是利大于弊的事，更好的师资、更好的平台，资源每倾斜一分，她的进步就会比同龄人快一寸。

“今天不回仓库了。”许霄边吃边说，“去我家。”

昨天齐戎因刺激而精神状态不稳，是之前未曾出现过的新问题，所以他打算最近这段时间都跟着。新晶仓库的生活条件在大少爷眼里实在是艰苦，不如将齐戎带回家。

齐戎是有求于人的那个，自无不可。今天他在学校很有自觉地减少了与同学的交流沟通，就是怕不慎失控。

下午齐戎没课，去了精神和医疗领域的几个社团，拷贝了一些相关资料。基因病已经棘手到影响正常生活，得想办法尽早解决。

等到许霄发来消息，说机甲驾驶的实践课结束了，才同对方一起离开泰礼。

许霄住在南七街区，家很大，是小型庄园。

入户是修剪整齐的草坪，米白色独栋别墅。起居室、健身房、茶室、汗蒸房、花卉温室等等一应俱全，后院还有个宽敞的泳池。

别墅外部素雅，内部高挑大气，大片玻璃窗通透开阔。

家里没有其他人，伴随许霄推门而入，穿梭往来的只有各种型号的家务机器人。自从他成年以后，父母便开始了到处旅游，穿梭于不同的外星球，欣赏美景、领略人文。

一般人可能会觉得房子很空，只有自己一个人住会孤独。许霄完全没有这一感受。

他是蜜罐里长大的“家庭宝宝”，成长过程被很多爱包裹，于是也长成了充满自信、阳光和爱的人，内心精神世界丰沛，因此无需从外部汲取能量。

“汪、汪、汪！……”

稳定而规律的机械音飞快靠近，一只机械狗闪动大大的电子眼，滑着轮子围绕许霄和齐戎直转圈。

齐戎之前来过许霄家，认识这只名字叫“许可”的机械宠物。它已经有很多年了，芯片记载学习了大量信息，会撒娇，一见有人回家就冲过来转圈。

他蹲下来摸了摸机械狗的头，指尖滑过一道凹凸不平的刻印，是“许可”二字。

许霄挺喜欢标记所有物的。机械狗叫【许可】，驾驶的机甲叫【许多】，机甲用的高斯狙击枪叫【许愿】……总之都要打上他的烙印。

齐戎想到了新晶仓库那尚且只有一具空壳的战舰，想必未来很有可能也要被许霄赋予一个名字。

两人关系已经很熟悉，无需客套。

许霄让齐戎自便，跑去了疗养室。今天上完实践课，浑身酸痛，需要好好休息一下。等到他换上一身柔软舒适的睡衣出来，未在起居室或客厅发现齐戎。

落地窗外传来细微的水花声。

泳池四周错落有致地矗立着造型别致的照明灯，光线柔柔地照亮沿岸。半截光落进湛蓝的水面，被涟漪揉碎成层叠不定的波澜。

一道矫健有力的身影在水中起伏，破开浪花，直劈前方。

回到家中，许霄明显是更加闲适的。不愿动弹，懒散地倚进了沙滩椅。

家务机器人送来营养餐。尽管清淡，味道却不差，是营养师严格配比的组合。

水花攒动，齐戎游近，手肘撑在岸边。他没带泳帽和泳镜，黑发有些偏长了，因此靠岸时伸手抹了把脸，将睫毛的水珠扫去，顺便将额前几缕湿发捋了上去。

呼出一口气，齐戎看向许霄：“休息好了？”

许霄嗯了一声，问：“吃饭了吗？”

“吃过了。”齐戎在下泳池前便操作自动化厨房点了一份营养餐。

他撑住岸边光滑的鹅卵石，手臂发力，离开了泳池。披上浴袍坐进旁边的沙滩椅，摸着乖乖蹲在许霄脚边的机械狗，问道：“你认不认识什么人，我想查一下那位鲜于执。”

齐戎上泰礼官网查过了，鲜于执并非大榕星人。

她出生在亚葎星，今年四十六岁。毕业于亚葎星一流进修学院，曾在当地知名武馆【踏星所】学习任职长达十二年。随后来到大榕星第三大陆，担任南二街区著名俱乐部【安宁综合格斗馆】的理事委员。

以上这些公开信息代表不了什么。如果想要再深入调查，只能通过一些隐秘的不太合规合法的渠道。

许霄交游广泛，经常参加各种机甲比赛，一来二去，腕仪通讯录里的人就多了。

人一多，龙蛇混杂，消息来源自然更多元。

想了想，许霄对齐戎勾勾手指，起身往娱乐室走去：“上虚拟网。”

娱乐室位于别墅南侧，是一间开阔的多功能影音大厅，观影区、游戏区、阅读区等一应俱全。媒体设备和娱乐设施绕墙安装，中央采取可移动隔断进行空间分割。

招呼齐戎在宽大舒适的游戏椅前坐下，许霄拿来两个电磁头盔。头盔呈白色，光滑的金属质感，无线式。

戴上头盔后，智能客服的声音响起：“检测到新脑电信号，请问是否同意向公民中心发起身份确认？”

“同意。公民编号HSDR3-5210417-1068372。”

灵钟星区每位公民自出生起就会在公民中心录入个人信息，编号ID是官方认证的唯一识别信息。

以齐戎的公民编号为例：HS代表海桑系，DR代表大榕星，3代表第三大陆；5210417代表出生日期，即银河历521年4月17日；1068372代表第三大陆当天第1068位新生儿，372为避免身份被冒用的随机尾数。

“检录公民编号……已确认……通过。欢迎您进入虚拟网，祝您愉快！”

伴随提示音落下，齐戎眼前逐渐显露出斑斓色彩和清晰轮廓。

入目所见是辽阔浩渺的太空，背景宛如一张无垠画布，幽深寂寥。

画布上星河璀璨，繁复闪耀，如梦如幻。

身边，是安静等候的许霄。

群星环绕着他，深邃的午夜蓝短发微微卷曲，发尾上翘，宛如本人身上那股活力气息的外溢。浓眉衬着一双深邃的眼睛，明亮有神，带着一点儿无辜，带着一点儿期待。

“怎么样，有被震撼到吗？”许霄开口。

“有。”齐戎看了他两秒，目光重新转向浩瀚星空。

许霄扬了扬眉：“那再给你来个厉害的。”

他抬手挥向星空。然后星空动了。

覆掌一抹，远处深空和群星一起被拉动，无限靠近。指尖轻弹，薄纱般的广阔星云被扫去身后。

大量的星团、气体和尘埃组成一个旋转银盘，扁平、翘曲。无数繁星近在眼前，异常明亮，耀眼到甚至叫人忍不住想要挪开视线。

“银心……”

人类文明经历星际大扩张，早已离开那颗小小的蓝色行星，涉足猎户、英仙、盾牌三大旋臂，占据了远比发源之时要广大得多的星域。

但是与巨大的银河系相比，其范围仍不过是海滩的一粒沙。

银河系已然十分之大，但它只是本星系群中的第二大星系，是其几十分之一。而本星系群，又不过是地处室女座超星系团外围的百分之一。室女座超星系团，则仅仅只是拉尼亚凯亚超星系团的一部分。拉尼亚凯亚超星系团的边缘迄今无法探明，周围还有邻近的武仙座、英仙-双鱼等超星系团……

仰望星空，宇宙的浩瀚超出了人类所能想象的极限。

于茫茫宇宙而言，人类文明甚至连沧海一粟也算不上，却自始至终都没能发现同类——星际大扩张时代，人类以为终于有机会与地外文明、地外生物碰面。

也许会在试探之后变成友好交流，也许会演变为文明之战。所有人提心吊胆地期待着。

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人类不曾发现第二个文明。

那颗微不足道的蓝色星球，仿佛只是一座孤岛，一个兆亿分之一的意外。

在那一刻，数以千亿人被同一种孤独击中了。

人们对此有过很多激烈的讨论。

未曾接收或发现系外文明的痕迹，科学家们认为可能是银河系隐匿带的遮蔽，可能是光速限制了信息传递。伴随科学发展和技术进步，前者不再是天文观测的阻碍。于是后者成为主流看法，而系外星座实在太过遥远，只能等待技术突破。

至于未曾接触到系内文明，争论要复杂得多。

可能是外星文明距离太远，目前的魂能引擎功率不够，航行曲速不够高，因此一直保持遥遥相望。可能是曾经银河系有过很多文明，但是都在漫长的时光中由于各种原因而消亡……

毕竟在宇宙的时间尺度下，人类文明仅仅百万年的历史，完全不足挂齿。

一部分科学家无可奈何地接受了人类文明的唯一性和独特性，一部分科学家则开始了疯狂地寻找。他们坚信，银河系一定存在着第二个、第三个……很多个外星文明。

比如，那些消亡的文明。

斗转星移，连恒星都能彻底毁灭，更不用说依附恒星光热、依附行星资源所生存的生物了。但是，有一个地方，所有信息都会被捕捉，无从逃逸。

——那就是黑洞。

银河系中央的超大质量黑洞人马座A直径两万光年，恒星密度高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亮度惊人，难以研究分析。而在黑洞视界中，时空曲率大到连光也无法逃离。

于是在本星历69世纪末，人类开启了长达百年的【银心狂热】，疯狂地追逐银河系中央的影像数据、理论假设、模拟分析等等一系列研究。

不乏有痴狂的科学家想要闯入银心一探究竟，却都在进入曲速航行后失踪，无一例外。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是真的去到了银河系的中央吗？被黑洞引力所捕捉才无法传回信息吗？还是在抵达的那一瞬间，就被黑洞所释放的极高强度辐射彻底抹去？

时至今日，在距离银心最近的逐熵星区，仍有大批科考人员痴迷地追寻逐猎着银心的一切，夜蛾赴火般飞往银河系的心脏。

那是人类渴求同类的呐喊，是寻求共振的嗥鸣，是宇宙摇晃的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