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我面前的蝙蝠侠都令我感到陌生。
如果说刚刚我还只觉得是错觉的话,刚刚夜翼一行人的态度就给了我最明显的表示。
不论是他身上几乎荡然无存的责任感还是此刻堪称逆来顺受的态度,都和蝙蝠侠这个名头相差甚远。
反而更像是,普遍舆论中的布鲁斯韦恩。
蝙蝠家族…韦恩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或者,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里像是一个逆转的世界。
暴虐的超人,无计可施的蝙蝠侠,彼此漠不关心的蝙蝠家族。
可我能感受到他们留存的痕迹。
我真真正正从简短的接触中看到他们每个人身上那点我曾经熟悉至极的影子,他们没被任何人取代。他们只是不再是无所不能的英雄,他们只是一群在无尽的痛苦与绝望中挣扎的人,他们只是被累累伤痕磨去了原有的形状。
他们只是……变了而已。
我比任何人都近距离的接触着这些闪闪发光的超级英雄,也因此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的了解着他们都只是普通人而已。
他们的身体与内心都并非坚不可摧。
而令我如此恐惧的是:我真的能在这些灵魂四分五裂前拯救他们吗?
即使我成功了。
…我还能把这些满是裂纹的宝石拼回原样吗?
我堪称艰难的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压下眼底的酸涩。即使恐惧,即使不安,即使焦虑。
但是——
我想,我至少应该做些什么。
为了他们,也为了我自己。
“只是站在基地外就可以吗?他会来找我吗?”我转头看向一直保持安静的蝙蝠侠。
“为什么要找他?”他的态度依旧是平和的,甚至我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了专注。如果没有曾经和他相处的经历的话,我甚至可能会认为他只是模仿蝙蝠侠的外观,实际上是个脾气非常好的新手引导。
为什么要找他。
为什么要去找超人。
我为什么想去找克拉克。
如果说我没想过原因那是假话。
但具体的原因又该怎么跟他人表述呢?
我想知道克拉克为什么这么做、我相信他一定有不能出口的苦衷、我想陪在他身边、我希望能为他做点什么。
最重要的是…
“我想阻止他。”
忽然,一丝极其微弱的笑意自他的脸上浮起。苍白,模糊,又陌生的笑容令我感到瞬间的恍惚。我看到他蓝色双眼中忽然翻涌起什么,像是一捧将死的星辰,徐徐倾倒在干涸的河床中,却无法为那片死寂带来丝毫光亮。
“过来。”我听到他轻声说。“凑近一些。”
大约是他的面具和身份太过有说服力,我下意识的附身凑近。然而当我把脸凑到他唇边时我却没听清他说的话,因为他忽然伸手按在我的脑后,极其轻缓的将我压入他的怀抱。
我嗅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气味。
并不是某种具体的气味,香气,锈味,都不是,而是一种极具穿透力的冷,乍一嗅,呼吸便被那种寒意冻住,像是某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危险。
但当真正身陷其中,被这种冷意麻痹后,却又迟迟发觉自己的气味也融入其中。在被包裹,容纳后,在无边无际的寒流中沉溺于一丝如同幻想般的温柔。
这不像他,却又像极了他。
他是个太过出色的猎手,无人知道骑士的盔甲是否如同冰墙般坚守住了他的内心,他的理智是否真的将他的动容进入掩埋。
但现实就是,他永远知道怎么让人先一步沦陷。
他只要站在那里,即便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人爱他。
不是因为他拥有无上的魅力,无尽的财富,无可比拟的能力,仅仅是因为他如此可恶,可恨,又无可救药的爱着他身处的罪恶之都与他足下的世界。
一个残酷无情的恐怖传说,一个几乎可以拥有一切的亿万富翁,却付出了所有岁月来维护无数与他毫无关联的人的刹那和平。
说真的,又怎么会有人不爱他呢?
但我依旧从不知道他是个会做这种事的人,我甚至想象不到他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我甚至没来得及看见他露出了怎样的表情。
因为巨大的轰鸣声随着气浪从我身后而来。
火,或者是其他的东西如同鲜红的浪潮涌来,一瞬间填满了我视野的边缘。
布鲁斯的表情连同整个房间的颜色一起像是被撕扯的画布一样在我眼前化作斑驳的色块,尖锐的耳鸣像是一记钢针狠狠的刺入太阳穴,刺目的白色瞬间充满了我的整个视野。
甚至连疼痛都没来得及体会,一切随之陷入黑暗。
…………
碎片一样的场景在我的脑中飞速展示着。
像是回忆,又像是个狗血的第一视角三流爱情剧。
有时像是普通的在韦恩庄园生活,有时像是在游轮或飞机上度假,有时是布鲁斯与迪克客套又陌生的表情,甚至有时像是站在像是蝙蝠洞一样的地方透过哥谭监控看着他们行动,但最终的结局都是一片黑暗。
我确信这应该是记忆,我的记忆,所以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拥有重生的能力?还是这是一堆不同的平行世界?
但无论如何游轮度假这种记忆还是有点太离谱了。
现在的世界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这么悠哉的样子。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超人闯进基地了?武器库爆炸了?超人朝基地投了个□□?
我甚至不知道基地上面是哪个国家哪个城市。
基地里的其他人还好吗?米娅,迪克,布鲁斯……都还活着吗?
我还活着吗?
思及此处我艰难的尝试移动了一下我的手指。
…什么都感觉不到。
脚呢?
…还是没感觉。
很快我就确认了,除了大脑之外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连疼痛感都没有。
我浑身像是只剩下了一个被摘下来放进瓶子里的脑子。
好在疲惫感证明我至少还活着。
仿佛只是给予我片刻清醒,没等我思考更多,困倦以无法反应的速度占据了大脑,思想变得越来越缓慢。大脑像是没入水里,意识渐渐消失。
接下来这种事重复了很多遍。
不停的清醒,然后再不停的陷入沉睡。
唯一不同的是,从第二次清醒开始我就听到了有人在说话。对方的声音很模糊,像是隔着一道朦朦胧胧的水墙,我甚至无法确定对方说的究竟是不是英语。
在我以为我成为了某个只剩下一格电的手机前,我忽然感受到些许温度从手上传来——或者从原本是手的地方传来,总之因为短了很多所以我也不确定我现在是个什么东西。
至少我能确定我现在不是个小婴儿,因为我一旦抗拒困意就会疼得要死。
这种疲惫感反而像是某种保护机制。
一方面替我屏蔽痛苦,一方面短暂的清醒时间阻止了我在“我目前究竟是个什么状态”上内耗。
很难说这件事到底给我带来了什么帮助,但至少我相当平静的接受了现状。
手上的知觉虽然感觉非常的微小和模糊,只能隐约感受到一点点温度,好在让我知道了我没有彻底变成一摊娜塔莎泥。
这是不是说明我很可能恢复行动能力?
或许是短暂的憧憬刺激到了一直处于待机状态的神经,我一直处于麻木状态的手竟然小幅度的动了动。
说实话,对于一个人类,或者前健全智能高等动物,我觉得这并不是什么令人欣喜若狂的事,然而另一个握着我的手的人却并不这么想。
那只握着我的手上一秒还像是要撤走,下一秒就以我完全反应不过来的速度迅速攥紧了我的手。
因为痛觉变得十分麻木,我感受不到他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但我能感受到他握的很紧。
我忍不住开始思考。
这个人……我认识吗?
那种推背感,虽然我没被炸弹炸过,但至少也得是把金属床炸稀碎的地步,我觉得布鲁斯肯定不可能比我目前的情况更好。
或许是米娅?可她那么忙,尤其是当基地遭遇爆炸后怎么想她也不至于没事干到天天和我碎碎念吧。
啊,我还没想明白……
还不等我抗拒,意识忽然变得模糊,像一根被拉扯的细线般绷紧,而后断裂。
随着一声“嘣”的轻响,意识再度陷入黑暗。
不知何时,耳边声音再度响起。虽然依旧朦胧听不真切,然而这次却显然比上次更密集。甚至那人不知道靠什么方式察觉到我清醒了过来,那只手再度伸过来握住了我的手。
这次的温度更清晰了,暖乎乎的温度熨在我的手上。
根据他的动作,我依稀能感受到我的手似乎失去了指节,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尖尖的半椭圆形,被他握在掌心搓来揉去。
家人们,谁懂啊。
我无语的试图从他的手中抽走我的圆手,然而我的力气显然不足以完成这个高难度动作,于是落到现实就是我的手又小范围的动了动。
当然,结果也是我的手再度被握紧,甚至向着对方的方向被拉了拉。
……
啧。
有人对我耍流氓啊,有没有人管管。
虽然我知道我现在应该被烧成了一个焦乎乎的人条,不用说美貌了,就连还能不能看出是人都不一定,但不影响我依旧觉得我身边这人多少沾点变态。
毁容病号的豆腐都吃,臭不要脸。
然而随着我为了挣脱又挣动了两下,那只温暖的手忽然有落在了我的头顶,非常小心的,轻轻的摸了两把。
这个动作让我发现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我果然没有头发了。
第二件事,被摸脑袋竟然还挺舒服的。
或许是因为温度,或许是因为他是什么治疗系法师。但不论如何,当他摸我的脑袋时我的确觉得好多了。也直至此时我才发现我一直处于一种奇怪的眩晕失重状态,不是物理上的,而是生理上的。
大约因为这种感觉持续的太久了,所以我习惯了这种令人作呕的失重感,但当我短暂摆脱这种感觉时我理解到我的困倦感似乎就源自于此。
这比起困倦感似乎更类似于低血糖后的休克——依靠超低耗能来维持生命。
而对方的触碰则像是灌了一小小口葡萄糖,让我瞬间回复了些许活力。
我的头下意识的顺着掌心的方向蹭了蹭。
不可否认这件事可能取悦到这人了。
于是ta开始摇晃我的手。
非常莫名其妙而且非常烦人。
而且每当我不耐烦的为了摆脱他而试图靠摇动甩开他的手时,他就会满意的摸摸我的头。
…真的,我感觉自己被当狗训了。
我甚至能够理解聪明的狗是怎么理解训狗师的了。
但是——
我内心毫无波澜的随着他的动作摇手。
犹豫一秒都是对葡萄糖的不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