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久宁无视他话中的警告,只神情复杂看着远处被越褚沂设下埋伏的山坡,而宋鹏毫不知情地往那里逃窜。大抵三千士卒皆骑马跟在宋鹏身后,不少人面上还带着即将回营地的庆幸。
她不忍再看,“抓到逃兵后你会杀了他们么?”
越褚沂阴郁把她拽回来,“连自个的命都保不住,你还没资格过问他们的生死。”
“下方好男儿铁骨铮铮不该轻易葬送性命,你至少给他们个……投降的机会。”
投降二字温久宁说得极为勉强,可比起宋将军等人横尸她竟然会觉假意投降并无不妥。
越褚沂没耐心听她说完,长臂一揽不顾对方的挣扎将人重新抱在怀里,转身大步离去。
城墙之外杀声震天,刀光剑影,士卒们踩着战鼓不要命朝前冲,手中高举胜军的旗帜。城墙之内,越褚沂所率的军队营帐林立,安谧得过分。他信步闲庭踩着整洁的石板路面。
甫入帐篷,越褚沂把她扔到榻上。
鹅黄色襦裙和被褥卷成一团齐齐被温久宁压在身上,干硬的木板磕得她后背疼。温久宁扶住床榻坐稳,眼睁睁看着越褚沂冷漠离去。
莫名其妙,要出去的是他,板着臭脸的也是他。难不成要她对着大夏的死尸夸越褚沂英勇无双么?
温久宁认为愈认识越褚沂愈觉喜怒无常一词形容他绝佳。
懒得理会越褚沂的举止,她捧起自个的手仔细检查,只是皮外伤修养几日便好,能用这点小伤暂时换宋将军的平安委实划算。
她思绪飘远,开始惦记大夏的兵力。照说皇城的兵卒加一块有近四十万,吃了场败仗也不知还余多少人。再打下去给兵卒的抚慰金怕是都不够发,可若不打和安帝有何区别。温久宁蹙着眉头觉不打也难受打也难受,说到底苦的不是他们俩。
不一会儿,喜来领着两个人走近。
左侧是军营的女医,右侧是许久未见的红烛。
温久宁当下起身,却叫脚铐绊住尴尬跌回榻上。
红烛转喜为怒,“越褚沂胆敢如此对你!”
喜来瞥她眼。这主仆二人回回背后蛐蛐大人,真碰上了又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她懒得吭声。
“我至少性命无忧,你过得如何,军营的人有为难你么?”
“娘子放心,奴好得很。若不是程一拿您的安危威胁奴,奴早伺机杀出去!”
喜来默数两声,果然听到主仆二人抱头痛哭,不忘谴责越褚沂的狼子野心。
“对了,你来时可听到关于战俘的安排?”
“奴见着了宋将军!不过越褚沂没杀他,似乎将三千多人都押送回南边,程一还提了嘴去开采矿山。娘子不必担忧他们的生死,奴在牢狱呆着的时候周遭战俘一批批地换,都没死。还有军官说那些人劳改的好有机会在南方从良。”
温久宁微愣。
虽说从良这个词用在士卒身上很怪,然能活下来的确是幸事。
喜来见二人清晰平稳,方娴熟招呼医女上去诊脉。
温久宁心念一动,趁把脉的功夫小心翼翼朝医女使眼色,“我还想要些旁的药。”
“是何?”
温久宁余光盯着喜来,以指尖蘸些茶水在案牍边写下——‘避子汤’。
从前在姑苏越褚沂未真的越过雷池,她也忘却这档子事。现下二人撕破脸皮,若意外有了越褚沂的子嗣她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医女呆住,她惶恐抖着手解释,“这药——属下怕是不敢擅作主张。”
温久宁闷闷垂下眼,不再执意方才的话。
将要提笔写药方时,医女还是神情不忍打量眼温久宁耳垂的铃铛。她听过这位夫人的事迹,外人都传越褚沂金屋藏娇,然当真宠爱怎会给她系上铃铛。恐怕夫人的日子并不好挨,不若怎冒险求药。
“不是甚么大问题,简单的擦伤抹些结痂的药膏即可。”写到这,医女顿顿,“只是我看夫人的气血不足,再开两味两味补充气血的方子。”
说罢,她不留痕迹点了点药方当中无甚联系的两味药材。
温久宁压下心中欢喜催促喜来多抓些。
三两眼扫过方子无异常后,喜来领着医女下去。
温久宁看向红烛,悄声道:“等喜来拿回药材后,有两味药你单独替我煮。”
红烛神情紧张,“可是杀越褚沂的毒药?”
温久宁,“……”
她没解释,生怕脸上藏不住事的红烛三两下全抖落出去。
不多时,喜来端来干净温水帕子并金疮药替温久宁仔细涂抹。
“这几日切莫沾水,夫人拿左手用膳罢。”
“左手?”温久宁琢磨下,尝试以左手握住羊毫,谁曾想格外费劲。本来腿就走不成路,现下右手还出问题,当真命苦。
她默然放下羊毫扭身躺回榻上。
夜幕如墨,火烛拱亮。
温久宁左手捏着汤勺小心朝嘴里送米粥,因有红烛时不时给她碗里布菜,米粥吃起来也颇为肉香味。
门扉拉开,越褚沂光亮的鹿皮靴踩在地上,他随手丢下马鞭懒散倚在榻上,斜眼欣赏温久宁拿左手吃饭的窘样。
温久宁心中一堵,有些吃不下去,干脆放下碗筷拿起帕子轻轻擦擦嘴,示意红烛将晚膳撤下。
忽而,越褚沂叩下椅背,“过几日有宴会。”
温久宁愣愣,“我要去?”
越褚沂嗯声。
她指着脚铐,“宴会前总该把它取下罢?”
“你觉得呢。”
温久宁泄气背过身。
谁出席宴会带脚铐,届时所有人都知晓她毫无地位可言。保不齐越褚沂还会勒令她站在一旁像小婢女般布菜试毒,想想便觉得委实难挨,她小声问句,“能不去么?”
反正都是和越褚沂的和狐朋狗友,这种场合她并不感兴趣。
越褚沂稍意外地挑眉,“特意让你有出去逃跑的机会,不去?”
温久宁绞着手指不情不愿摇着头。有脚铐在去了也逃不成,还不若躺榻上多睡会觉。
越褚沂愉悦勾勾唇,大掌拍拍身侧示意温久宁自觉挪过来。
温久宁自不会搭理他,狗男人却厚颜无耻拿宋将军威胁她,“战俘中的几位将军还在大狱。”
她强忍着耻辱一蹦一跳走过去,“外头风大没甚么好看的,不若在屋内自在。”
越褚沂满意弹下她耳垂的铃铛,“早学乖不就好了?”
温久宁听得恶心,忙别开眼。
“夫人,这是洗干净的衣裳。”
帘子掀开露出的是两张陌生的脸。
杏桃不敢看越褚沂的脸,将手中银盘放在案牍边就想告退。慌乱间,脚步都有些踉跄。
温久宁多瞧两眼,“喜来呢?”
晌午喜来还在跟前伺候怎这回就托新的小丫鬟来送衣物。
杏桃头遭顶着越褚沂的施压回话,两三个字被她说得断断续续。
赶在杏桃崩溃般想请罪时,身侧水粉色打扮的菡萏前移步,“回夫人,喜来姐姐有私事处理,让奴把衣物送来。”
“知晓了,你们退下罢。”
菡萏轻颔首,临行前她不留痕迹看眼越褚沂。
他慵懒以手背撑着面,一只手饶有兴趣把玩着温久宁耳垂上的铃铛。许是温久宁恼了,她气势冲冲瞪越褚沂眼,他稍掀唇发出低低的嗤笑。
菡萏没有多看,跟在杏桃身后规矩离了帐篷。
“大人太可怕了,也只有夫人能坐在他身侧用膳罢。”杏桃心有余悸深吸口气,忍不住拽着菡萏往婢女歇息的地方去。
“嗯,是有些。”
说话间,菡萏回到梳妆台前仔细打量铜镜内的脸。
标准的杏脸,但是她的眸子比温久宁细长些,眉毛也显得锋利。她抿着唇,从箱笼里翻出螺黛轻轻描下眉,复勾勾眼角。做完这些,菡萏去后厨拿膳食。
负责打膳的阿娘见到她忍不住笑道,“越长越水灵,你年纪轻轻是该画淡些的眉。”
菡萏露出个赫然的笑,“阿娘莫打趣我。”
说罢,她脚步轻快出了门。
陈阿娘挠着头,“我怎觉菡萏这些日子变化太大,原来不爱和人打招呼如今说话蹦蹦跳跳。”
“亲近后自然行为随意些,她这个年龄欢快些才好。”
“膳食习惯也能变么?从前菡萏爱吃酸,如今餐餐甜辣,倒是和夫人有些像。”
她小声嘀咕后将菡萏的事抛之脑后,忙着准备大锅里的饭菜。
“阿牛,叮嘱他们送几条鲜鲈鱼,过几日宴席要用。”
“说道这宴席也有意思,设在两军之间的庄子,请的都是甚么人啊?”
“你问我,我问谁去?上头那位的决议咱们就别瞎猜,别闹出大乱子就成。”
“都手脚麻利点,不干活光想着问主子的事!”巡视的兵卫不悦瞪眼乱嚼舌根的阿娘,被瞪到的人忙夹紧脑袋去洗菜。
见大伙都散开,兵卫方搓搓发冷的手站在帐篷间唠嗑。
“别说他们好奇,我也好奇大人缘何要设这场鸿门宴。”
“你们说,那位明帝会来么?”
一言出,几人都有些好奇,凑近点小声道,“咱们大人和夏澄明见面,不能当场打起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