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只开了几盏射灯,橘色的光在寂静的环境下显得有些清冷。
蒋星尧的唇渐渐拉平,连那一丝伪装的笑意也卸下了,剩下的尽是惆怅。
还有麻木。是那种长期受到某种折磨的自我保护的麻木。
利知鼻腔发酸,语气却无比坚定,“你不是那种人!”
蒋星尧转头看向她,眼里是无尽的黑。
利知挪近了些,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臂上,轻声问道:“那你说说,为什么挤掉他?”
蒋星尧顿了下,随即愣愣地开口:“他制造假药,要谋取暴利。”
利知心一紧,“然后呢?你怎么做的?”
“我,出钱买下来了。”他的声音毫无起伏,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为什么是买下来?而不是把他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
他低声道:“公开,他就毁了。”
“你那时候有那么多钱吗?”
“没有。”蒋星尧缓慢地摇着头,“向我爸借的。”
利知怔住了,“借?”
“嗯。我和我爸做了交易的,只要他借我钱,我就不把这件事扬出去。钱等我赚到了,再还他。”
利知心头有一股奇异一闪而过。
蒋星尧仰头把啤酒一饮而尽,大手轻轻一用力把罐捏扁了,扬手一扔,“去他妈的仁义礼智信,他们都有道德感,我可没有,他们绑架不了我!”
橘色的灯光打到鼻翼一端,映出一片阴影,那张平时嬉笑的脸上此时盈满了愤懑。
过了好一会,他的表情软了下来,再次看向利知时,眼里蓄着一些水汽,“知知,我不是什么好人,甚至道德底线很低很低,唯利是图,还自私自利。”
他执起利知的手,有些笨拙地放在他的脸上,“你会不会感到很失望,那个乐观、阳光开朗,光芒万丈的蒋星尧,不过是个假象。”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带着的颤栗,整个人脆弱无比。
利知鼻子一酸,说话不由得哽咽起来,“傻吗你!我是那种分不清是非的人吗?”
蒋星尧顿了下,随即憨憨地摇着头,“不是,你不是。”
“你买下假药,没让假药流进高声,挽救了公司的声誉;不把蒋锐做过的坏事公之于众,是重情;挤下他更是为公司除害,如果他继续在位谋职,不知道再做出什么出来呢!”
利知继续说:“我记得你高中时讲过一段话,说信仰就像一盏指明灯,有了那盏灯,人能破除黑暗,抛除纷杂,直达心之所往。其实你一直没有变,你还是那个有信念感和责任感的你。我反而觉得高中时的你是个空喊口号的励志少年,而现在的你,把你坚信的,执着的都付诸于行动了。所以,现在的蒋星尧,更加棒!”
“再说你,你那个堂哥,一看就是个心术不正的人。我会相信那样的人的人品,而不相信自己的男朋友吗?我又不傻!”
“嗯,你不傻。我才傻。”
“就是你傻!”净会瞎想。
蒋星尧把脸埋在利知娇小的手掌里,闭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像极了一只求抚摸求安慰的小猫咪。
利知一个没忍住,用另一只手胡乱地揉起他的头发。
嗯,手感比小猫差一点,但还是不错滴。
等她揉够了撤回手,蒋星尧睁开眼,眼尾泛着红,喃喃道:“要亲亲。”
噗!
小猫秒变小奶狗了?!
利知一时起了逗弄之心,挑逗地掂了掂他的下巴,“先叫声姐姐!”
“为,为什么要叫姐姐?”蒋星尧打了一个嗝,憨憨地问。
“我比你大呀!”
她是年底出生的,蒋星尧是次年四月,算下来她大了快半年呢。
“不可以叫老婆吗?”
??真醉还是假醉?
“我们又没结婚。“她低声哄道,“乖啦,叫姐姐!”
“姐姐。知知姐姐。好姐姐。我要亲亲。”
啊哈哈!憨憨笨笨的样子,很想rua 怎么办!
忽然嘴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其实就是那么轻轻一碰,然而他还给自己加戏般“吧唧”一声,然后退了回去。
就,没了。
??
这么纯情的亲亲吗?
说实话,有点不大习惯。
蒋星尧眼神无比清澈地望着她,“姐姐,晚安。”
然后站起来,脱掉外套往地上一扔,摇摇晃晃地走向楼梯。
利知实在怕他一个走不稳从楼梯上摔下来,于是紧紧尾随着他,直至他走近了房间,
整个人倒在床上,随即一秒入睡。
看着睡得酣甜的人,利知有些无奈。
但值得欣慰的是,喝醉了的蒋星尧是个乖宝宝!
重新下楼,听到蒋星尧的手机正响着,利知走过去看,是蒋母打来的。
便接了起来,“阿姨,星尧已经睡了。”
蒋母一愣,“是知知啊,小尧这么早睡了?”
“嗯。”
正犹豫着要不要说他喝多了,听到蒋母叹了一口气,“小尧是不是喝多了?我才知道他和阿锐方才起冲突了。”
“嗯,是的。估计睡一觉就没事了。”
“辛苦你了知知,”蒋母说,“关于阿锐的事,还有小尧和阿锐之间的矛盾,我们很无奈,但也无能为力。”
利知想到蒋星尧说过,买那批假药的钱,是他向蒋父借的,隐约觉得其中有些事。好像蒋父对待侄子,比对儿子好。
便脱口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问出口了又觉得不妥,毕竟她也才和蒋星尧在一起没多久,“阿姨,我不是……”
“没事,你可以知道的。”蒋母长叹了一口气,“阿锐的爸爸,也是小尧的大伯,当初为了救小尧爸爸而死了……”
蒋锐的爸爸生前是纵卫的制药厂厂长。一天蒋父来厂里巡查,蒋锐爸爸陪同。当时行至一栋在建的厂房,突然高处有一块外墙脱落,蒋锐爸爸最先发现,便一把推开了蒋父,自己却被压在石块之下,送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那时蒋锐正在读高中,蒋星尧读初中。
蒋锐的爸爸走后,纵卫给了赔偿之后,蒋父私底下又给了一笔钱,自那时起,蒋锐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以及各种生活费用,都由蒋父承担起。
“我们知道再多的钱也换不回来大伯的生命,这么多年,我们家对阿锐一家既感恩又愧疚。阿锐和他妹妹阿敏的所有生活和学杂费都由我们出,阿敏也很争气,英国留学后直接留在那边工作了。
我们也有意培养阿锐,于是让阿锐早早就到纵卫实习,毕业就在纵卫工作了。我和小尧爸爸都知道,这么对小尧不公平。我们也说好了,谁也不帮,让他们兄弟俩各凭实力。小尧自大伯出事后懂事了不少,他也明白我们的苦衷,甚至大一开始时公司实习,也是为了能早点助阿锐一臂之力。他呀,当初真没想过掌权的。阿锐那孩子也聪明,很快组有一支团队,只是后来……哎。”
“后来,以公司的名义卖假药?”
蒋母一愣,“小尧告诉你了?”
“是的。”
“小尧这孩子,长大啦。”蒋母感慨道,“很多人知道阿锐爸爸是因为救阿锐才走的,但不知道阿锐贩卖假药的事,于是很多不知情的人都说小尧恩将仇报,为一已之私谋权夺利。”
蒋母说着说着,声音也哽咽起来,“小尧承受了不该他承受的一切。”
屋里寂静一片,利知呆愣在原地,眼神无焦地望着前方。
一些细节在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
难怪蒋星尧对蒋锐一直隐忍,也难怪要向蒋父借钱买下假药。
蒋星尧这些年到底在承受着什么呢?
是外界对他的误解,蒋锐对他的唾骂和敌意,还有,
父母的天秤实实在在地给蒋锐加的码。
利知不由得想,年少时的蒋星尧应该懂事了,但看到堂哥正一点一点地夺走父母亲那里原本属于他的那份偏爱,心里也会不好受吧?
又因为理解父母的处境而没有恨。
可是,他和父母之间隔了个蒋锐,甚至是隔了纵卫,
那,还有多少亲近呢?
挂断电话的时候,利知的视线有些模糊,她伸手抹了下眼角,指尖有着莹莹湿意,随后眼泪如珠子般掉下来。
重新推开房间,利知定定地看着那张熟睡的脸,过了很久,自言自语道:“晚安。”
她今晚决定留下来,就睡在隔壁的房间。
第二天醒来,利知对着诺大的落地窗发了一会呆,才洗漱下楼。
蒋星尧正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利知轻手轻脚地绕到他背后,“喂”一声的同时,双手搭在他的双肩上。
蒋星尧淡定一笑,一手勾着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旁边坐下,“饿了没?”
利知兴致缺缺,“啊,你知道我在啊?”
蒋星尧捏了捏她的鼻子,“当然,我嗅到了。”
利知嘟嘴嘀咕,“真当自己是小狗呢……”
“嗯?”
“没什么。”利知抱着他的手臂摇了摇,“你吃了没?”
“没,等你呢。”旋即起身走进厨房。
利知化身人形挂件,抱着他的手臂,他去哪跟去哪。
蒋星尧无奈举起鸡蛋,“你抱着我,我怎么打鸡蛋?”
“我这不是有手吗?”利知歪着头扬了扬自己空着的手。
接下来是考验两人的默契的时候了。
利知伸手取下锅,倒油。蒋星尧单手敲鸡蛋,因为是左手不熟练,连同一小块鸡蛋壳掉进锅里了。
利知徒手去捻,不料被锅里的热油烫到,疼得她哇哇叫。
蒋星尧不由分说地把她手指含进嘴里。
“好点了没?”他问。
“好像没那么疼了。”
“还玩吗?”
利知狠狠点了下头,一副越挫越勇的样子,“玩!”
两人合作又煎了个鸡蛋,烤了吐司,还倒了牛奶。
动作很笨拙,胜在合作愉快。
阳光柔和地爬过窗棱,洒在那张扬着甜甜笑意的脸上。
蒋星尧眉眼也跟着舒展开了。
这一刻,昨晚的苦楚连同宿醉的痛意一同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