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良近几月的状态一日比一日差,太医院上下都看不出个一二来。
高尚灵没法子,只能日日前往洪露寺替元良祈福祈求康健。
“春兰,你在那儿愣住做什么?抱小太子过来。”高尚灵在外等得不耐烦了。
春兰脸色惨白,三魂不见七魄。
在摇篮里的孩子脸色青紫,脖颈处出现深褐色斑,小小胸膛已不见起伏——他死了。
高尚灵见催促不灵,怒色冲冲走过来,见春兰一脸惊恐,“干什么,失魂似的。”
她循着目光看去,发现元良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目光涣散,双腿一软,幸好是春兰反应得快,才将她扶住。
高尚灵不敢置信地抚摸上那具冰冷的尸体,眼底湿润,“元良醒醒,别睡了。”
春兰反应过来,吩咐道:“快点去找太后娘娘和高丞相。”
高氏姐弟赶到时,周遭无比安静。
高厚华皱起眉头,斜眼一瞥坤宁宫的宫女,“人都杀了……”
太子薨逝的消息绝不能传出去,不然他们所做的一切将会前功尽弃。
太后垂眸望着高尚灵像疯魔了般抱着尸体喃喃,悄然靠近想要接过尸体。
高尚灵侧身一躲,紧紧搂着尸体,“你们要干嘛?他已经死了,你们还要干嘛。”
“你身为一国之后,抱着这具尸体做什么?”高厚华恨铁不成钢怒斥道。
高尚灵眼眶红得仿佛要流血,“滚!让我嫁给朱孝南我嫁了,孩子我怀了,现在元良死了你们也不放过吗?”
高厚华一巴掌扇了过去,“你身上流的是高家血脉,一切都要以高家利益为主。”
高太后扶起她,“灵儿,元良死了我们都不愿,可死人不可复生。”
高尚灵抬眸死死盯着高太后。
*
第二日上朝,百官面面相觑,元良小太子与高丞相至今还没有出现。
一位不起眼的小太监在朱九昭耳边低语两句。
朱九昭脸色一变,手中的力道紧了几许。
“霁王,为何还不见太子殿下与高丞相?”右都督神色轻狂道。
就在昨晚,他收到一条带血的手帕与一封密报,太子死了。
起初他怀疑是那个痴儿设的愚蠢诡计,并无在意。
后来他辗转难眠,还是忍不住派暗卫去打探一番。
坤宁宫里躺在摇篮上的太子确实成了一具尸体。
他想定是有人看不惯高氏一族的嚣张行径。
除夕之后,文祯明处于半退任不理朝政的状态,天子沉迷道家之术闭关修仙。
高氏一族利用太子左右朝政,唆使一个没有兵权的霁王监国。
现在太子没了,大统没了,谁拥有兵权谁就能拿到监国权甚至是皇权。
江山改明换姓只在一念之间。
高丞相迟迟才到奉天殿,额前布满密汗,“太子殿下被恶疾所扰今天不来朝会了。”
“有事请奏无事退朝。”朱九昭道。
“是被恶疾所扰还是高氏一族将太子薨逝的消息欺瞒不报?”左都督从袖袍里拿出一条染血的手帕。
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目光紧盯着那条手帕,碎语如暴雨袭来。
朱九昭眉心一聚,沉默着。
高丞相眼底闪过一阵慌乱,“左都督好大一盆脏水泼过来,仅凭一条手帕就如此断定太子已薨?”
“事关国运,太子殿下眼下到底如何,也应该让我们上下百官知道。”左都督咄咄逼人道。
高厚华身形一怔,怒道:“太子殿下现在身有不适,强行参加朝会,若是风寒加重,左都督怕是担不起责任。”
他百般阻拦,左都督此刻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想,“少废话。”
高厚华皱眉,颇为难地奋袖负手道,“来人,去坤宁殿请小太子上朝。”
在百官等待中,过了少顷。
高尚灵头戴凤冠怀里抱着一位奄奄昏睡的孩子走上龙椅前。
朱九昭看出高尚灵脸色憔悴不少,眼眶泛红哭过。
“……”左都督哑然。
这是从哪里找回来的孩子,还是说昨晚暗卫看见的根本不是太子的尸体?
“还不快拜见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高厚华扬起眉眼道。
左都督咽不下这口气,“高丞相随意找个孩童回来就说是太子殿下?”
官吏碎语论着,“太子殿下脚底板有三颗黑痣,请皇后娘娘将太子殿下的被褥褪去让我们瞧瞧。”
高厚华瞧了高尚灵一眼,将孩子的脚丫抽出来,高举在大家眼前。
他踱步到左都督身前,停驻道:“左都督出言不逊诅咒太子殿下薨逝,还伪造证据妖言惑众,扰乱朝纲。”
陈光怒目圆睁,“你……”别开脸朝朱九昭一拱手,“霁王殿下,昨夜有一位黑衣人潜入我府中,留下这带血的手帕和密函,下官怀疑此乃高相的诡计!”
朱九昭沉默几秒,“左都督陈光暂停所有职务,押入卫狱,案件由都察院审理查办。”
不一会儿羽林军将陈光押走,在朝官吏神色黯然不语。
“左都督一职空悬,臣提议由高天皓代任。”高厚华道。
朱九昭:“准了。”
现在高氏只手遮天,百官禁声不敢多言。
在这时一位武将从奉天殿后排小步走向前来,“臣羽林校尉李轩,有要事要奏。”
朱九昭看了一眼这位并不起眼的羽林军校尉。
李轩道:“在辰时臣在东华门拦下一辆出宫的马车……”
“这种小事还需要在奉天殿上奏?”高厚华打断道。
“并非小事,入宫时有三人,出宫时却是另外三人,臣觉蹊跷,派人跟随至,谁知出了东华门,一名杀手把他们也杀了。”李轩道。
高尚灵脸色一白,抱着孩子的手在颤抖。
“杀手我们已经抓到了,请霁王允许我带上前来。”李轩俯身道。
朱九昭神色凝重地打量高厚华的表情。
高家要的不过是一个傀儡皇帝,这太子之位与帝位谁来坐都一样。
他们找了一位与元良相似的孩童入宫。
宫门出入都有记录,不可能有进无出,高家请人入宫后杀人灭口,再安排人假冒出宫。
可对完全陌生的面孔,没人会记得,只有提前刻意去记才会记得如此清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高厚华脸黑如锈,“羽林大将军呢……”
同一时间,朱九昭抢道,“犯人带上来。”
高厚华眸底漏凶光盯着这位由他们一手扶上去的霁王。
杀手被拎上奉天殿,一身血腥味,他掀起眼帘望着高厚华。
高尚灵怀里的孩子嘶哑地哭了起来,无论怎么哄都止不住。
“救我……”杀手双手双脚似乎被挑了筋脉无法动弹。
奉天殿的所有人不敢妄动,万一站错队列,落得个陈光的下场。
“放肆,皇后娘娘和小太子都还在,你们把人打成这样拖上来?”高厚华道。
“实则不巧,杀手是东厂赵千户抓捕审讯,下手重了些许。”
李轩话音一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赵宁是那位人物的手下。
他们去江南后没了消息,原来是让赵宁秘密监察一切。
那位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厂督,手里握着西北军营的兵权。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是去江南休假,不是死了。
这下朝中官吏都知道该如何决策。
杀手供出高氏一族的所作所为,还指出了假冒太子的孩子的真实身份。
它不过是乡野里一农户的孩子,有证可查。
可真相是如何已无人在意,他们在意的不过是自己的利益。
墙倒众人推,高氏一族正式落寞,高厚华,高太后结党营流放崖州。
*
“这样的结果,你可还满意?”
朱九昭居高临下看着跪在灵牌前身穿赭黄袍的少年
“知我者莫若阿兄。”朱孝南揣着灵牌,背着他道。
“帝位还给你,但我只有一个……请求。”朱九昭话一哽,后半句声音沉下来。
香火青烟半遮朱孝南眸底的晦涩不明,“讲。”
“高皇后,她不过是听了自己父亲和姑妈的教唆,这一切她无关。”朱九昭道。
朱孝南唇边勾起一抹讥笑,“我该唤她皇后还是嫂嫂?”
朱九昭额角青筋一跳,不语。
高尚灵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高家有意让她成为未来的皇后,刚及笄便随父出入皇宫。
不巧,朱九昭与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他没能阻止她成为太子妃,成为皇后。
后来,高尚灵长发披散,衣裳轻薄哭着求他,朱九昭心软了……
朱孝南无意追究他们之间的关系。
自高尚灵将那杯混了蒙汗药的热茶递上来,他便知此人心不在此。
少年指腹摩挲着一串白玉平安扣,低语道:“替我把檀稚请回来,皇后的事我们一笔勾销。”
朱九昭盯着他阴沉的双眸,“她离开了四个月若是想回宫早回了,檀姑娘非池中物,你何必这般执着?”
“她一尘不到,涉世未深,定是让文祯明妖言蛊惑了。”朱孝南抬手,微凉的薄唇亲昵蹭着白玉平安扣。
“若她不愿呢?”朱九昭问道。
“不愿?”朱孝南话一顿。
少年在寂静中起身,身前金丝织的五趾苍龙反映一阵微光,平日庄严尊贵的苍龙变得无比瘆人。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