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祯明此刻脸上的愠色不同于平日,眼底那片阴暗晦明,让檀稚嗅到一丝危险。
“不可以。”言词简短意赅,语气将炎暑拉回到寒冬。
檀稚从小吃软不吃硬性子乖张,还让祝野惯得有些小脾气在,“你是我谁?凭什么不可以。”
斑驳树荫下男子表情复杂难明,他道:“江南有你全部想要的,你还要他们做什么?”
江南有她全部想要的,确实不假,青砖黛瓦小桥流水,悠闲惬意无拘无束,不需要炼丹不需要制药。
这些全是她在青园时梦寐以求的,可是她不知何时竟想要更多……
在情窦初开时,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想要与他共享剩下岁月里的惬意。
檀稚眼睫一颤,轻咬下唇,东厂的人对待感情都这么迟钝的吗?
文祯明是怎么好意思将这事儿问出来,他作为运筹帷幄的权臣,这点事都不懂吗?
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突然告白的蠢事已经做过一次了,她不可能又再开口一次。
少女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憋了许久后,语速超快的一句从朱唇里跳出来,“关你什么事?”
“……”
文祯明脸色青白,额角青筋微微跳动,眼前的少女总能在这种事上牵动他的情绪。
他半倚在树上沉默着,受伤的手垂在宽广的袖袍下,水珠混着血从指尖滴落下来。
瀑布倒泻在潭底岩石沟壑间,粼粼水声使得两人的沉默格外震耳欲聋。
檀稚的耐心彻底消磨殆尽,“回望江园。”
转身后,视线正瞧见山林深处有两抹格格不入的身影正往这边走来。
檀稚一惊往后退了半步,“他们追来了……”
他们身穿黑衣蒙着脸,一把长刀扫开碍住视野的树枝。
还没等檀稚反应过来,细腰蓦然被一只手揽住,下一秒视线陷入一片昏暗。
“大哥,这里有血迹!”黑衣人在一片嫩叶上发现一抹暗红。
另外一名黑衣人皱眉,屈膝直接给小弟一脚,“她没有受伤中箭,这血不是她的,这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黑衣人捂着屁股。
另一名黑衣人望着那面潭沉默了几秒,“走了。”
潭水的冰凉让檀稚心脏在这一刻凝住。
在水中双脚踩不到底,瞬间让她慌了神,胸膛里氧气迅速耗尽。
文祯明垂眸看着少女细眉皱起,唇边汽包不受控制地往外冒出来。
在水中,他伸手托起她的后脑勺,薄唇覆过来。
檀稚透过昏暗的光,他那张清俊深邃的脸迅速贴近,心一紧。
潭水淹没掉外界所有声音,只有胸膛内砰砰的心跳声回荡在耳际,深沉而悠远。
他想要给自己渡气?
檀稚猛地屏住呼吸,往外冒的汽包戛然而止。
她并非不懂水性,只是刚才让文祯明猝不及防地拽下水,一时间脑袋一片空白。
等适应后静下来,她双手抵住他的胸膛,阻止对方逼近。
在水中,男子眸底的阴沉仿佛能与深不见底的潭底融在一起。
在她后颈上的五指突然间宛如铁钳般有力,按住她靠近那抹薄唇。
檀稚挣扎着,渐渐地感到一阵窒息感浮上心头,她用尽全力想要将对方推开。
可对方紧紧将她控制在怀里,根本没打算放她离开水。
男子阴沉目光凝在少女倔强不忿的脸上,她越是挣扎,他的手越是收紧。
檀稚心底执拗着,不服不愿与他亲近。
文祯明以死来相逼威胁对方亲他,让她承认喜欢自己。
两人在水波暗涌中沉入潭底。
天光透过潭水照射下来,蜉蝣物成为幽暗潭底的微渺星点。
潭面此刻变得宛如万丈远,成为触不可及的远方。
窒息感冲上大脑,一点点绞杀她的神志,指尖开始已经感受不到潭水的冰凉。
再不离开水里檀稚真的要溺水了,心一恨,欺身向前。
双手环抱他紧绷的脖颈,朱唇靠近。
就在文祯明轻敛眼眸,微侧过脸俯身下来时,少女张嘴一口咬在他脖颈上。
鲜血在潭水中化开,成丝成缕。
男子眉间一皱,双眸直直看着她,心似要碎掉了。
檀稚视而不见,趁机抬脚就是一踹。
束缚住她的外力一松,凭着仅存的神志拼命上游。
岸边,檀稚脱力靠在树桩上,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沁过水的双眸红红地盯着后来上岸的男子,“文祯明你个疯子!”
她舔了一下嘴唇,铁锈味在舌尖久久不散去。
文祯明修长的五指抹过脸颊的水珠,额前的碎发垂下来,一双眼眸红得吓人。
“那你就是个骗子……”嗓音沙哑而低沉。
说完,他指尖扣住少女的下巴上抬,弯腰俯下身去。
薄唇上传来一阵温热的绵软,气息慢慢地开始沉重难舒。
此刻,他的黑眸里犹如藏着无底暗河,似在克制,又或是不满足于浅尝辄止。
唇齿相碰,檀稚唇上传来挠心般刺痛,丝丝血腥味舌尖蔓延开——她只觉得很痛。
一双纤细的手无力地抵在他的胸口。
微风吹皱潭面,一阵如烟如尘的水雾拂面而来。
文祯明感受到少女停止了挣扎。
他慢慢松开了她,低垂眼眸看她,抬手指腹抹掉朱唇上的血珠,“不准你把其他男人带到望江园里。”
檀稚别开脸捂着嘴,心底情绪复杂交错,他既是对自己无意,刚刚又为何要这样对她……
一滴眼泪滑过眼睑下的红痣。
她委屈地双手抱膝蜷曲成一小团,下巴搁在膝盖上,长发、衣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模样十分让人怜。
文祯明眉梢在阴影中轻轻一动,指尖解开腰间的衣带。
檀稚耳边响起玉佩与串珠相碰发出的清脆声,马上警惕起来。
后背退无可退地笔直地靠在树桩上,一双杏眼盯着正在脱衣的男子,手下意识抱住胸。
“你还要做什么?”声音软软毫无杀伤力。
文祯明身形一顿,少顷后将衣带束紧,嗓音凉薄道:“你就这样冷着。”
檀稚眉心皱起,莫名其妙!
现在明明是她被占便宜了,怎么还轮到他黑脸闹脾气,泪珠不停地往外冒。
“……”文祯明指尖一麻。
“阿稚!”周楠依从不远处一块巨石后出来。
檀稚浅浅愣住,楠依阿姊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那里的,她会不会看到他们……
此刻文祯明脖子上的咬痕显得尤其暧昧不明。
文祯明垂眸看着少女半掩在湿发下的耳根通红。
檀稚眼神躲闪,嗓音里难掩地哽咽,“阿姊怎么会在这儿?”
周楠依脱下外袍盖在檀稚的身上,“说来话长……”
文祯明语气不善道,“那便长话短说。”
檀稚皱起眉,文祯明与高氏一族好像并不和,而周楠依在除夕夜宴时是通过高太后进来的,她们私下有何利益来往不言而明。
“他们出事了,高丞相流放,太后锁入冷宫,朱孝南连我也不放过,派暗卫来追杀我。”周楠依俯下身来,手心摩挲着檀稚的肩。
她继续道:“宁希堂那具女尸我一眼便知她不是阿稚,便猜是文大人弄来的尸体,我实在是没办法才来江南找你们。”
“你知那具女尸是假的?”文祯明道。
“阿稚的脚腕上……”
“阿姊阿姊,我们先回去吧,在这儿说话不安全。”檀稚起身打断道。
文祯明垂眸狐疑地打量着少女。
脚踝上的那片青绿,当时时间急,确实没法注意到这个细节,而且那具尸体他也没想着能瞒多久。
可,她何故那么在意?在隐瞒什么……
周楠依将朝廷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们,“……现在朱孝南以太子之死为契机,大肆株连杀戮老臣名将。”
檀稚听完呼吸半滞,元良死了?
虎虽毒尚且不食子,朱孝南竟然把自己儿子也杀了。
在马车上那名黑衣人说得——把人留下或是把尸体留下,选一个。
朱孝南要她回宫,无论是以什么形式,她后怕得浑身打了个寒颤。
若是让朱孝南知道了她还为文祯明解了毒……还是说他已经知道了才会派人来抓她。
现在她开始有些后悔,当初怎么没有把长生金丹炼出来,让他服下。
檀稚垂下眼眸,“阿姊若是没有地方可去,不如现在望江园歇脚?”
“不行。”文祯明抢道。
少女不理会他,默默挽起周楠依的手肘,“阿姊,有人把江南的府邸送给我了,带你去看看。”
周楠依抬眸看了一眼男子脖子上的咬痕,半秒后又悄然收回视线。
*
回到望江楼时天色已暗,小渠两岸灯火辉煌。
在望江园木门一位身形清瘦挺拔的少年背对着他们折下腰,不知在看些什么。
“牧飞阿兄?”檀稚离远便认出他。
沈牧飞应声回望,“阿稚姑娘这个时间怎么在外面回来?”
他的怀里还抱着一只浑身一体白的幼犬,指尖钩着一串肥瘦相间的猪肉。
幼犬看见檀稚兴奋地挣脱了他的怀抱飞奔而来。
檀稚将幼犬举起来,亲昵地蹭着它毛茸茸的肚皮,“你又长胖了你。”
文祯明视线冷漠地审视着来者,两人视线在半空中蓦然相撞。
沈牧飞眼眸一闪,拘谨地整理了下衣衫。
漫步走近见到檀稚身后的男子,以及他脖颈上的猩红牙印,原本清亮的嗓音一沉,“他是谁?”
男子嘴角勾起一抹角度,轻抬起下巴,猩红的牙印在月影照映下更为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