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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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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尼是个靠谱的人,这一点任谁都不难看出。五年前风声暂歇之时,她果然在第一时间就给齐女士送了信,后来在她的帮助下,齐昼才也能有机会通过来往信件上的只言片语和远在华国的家人联络。

但只言片语,也仅仅是只言片语而已。也许不过是齐女士和连赫等人翘首以盼几个月才能等来的一封信中,夹杂着的齐昼的寥寥数语而已,仅限于让他们知道她还活着。

所以,当齐昼终于回到华国后,看到之前身边朋友的生活或多或少都发生了变化,不由得感叹自己这几年的消息来源之匮乏。

所以,当她见到了阔别已久的父母时,顿觉如遭雷劈。

齐女士的变化不大,除去脸上多生出的一些皱纹外,和齐昼印象里的样子没多大差别。真正让她感到心痛不已的,是白先生。

五年未见,齐昼几乎要认不出自己的父亲。原本被精心保养、不见几根银丝的头发几乎掉光,只有几丛稀疏如枯草般的头发乱糟糟地堆在头顶,看上去即便是有人帮着打理,也难使其再复往日光泽。白先生如今不过六十多岁的年纪,却已如同耄耋老人,坐在轮椅里,嘴巴微张,仅仅能看到几颗尚存的牙齿。

外貌上翻天覆地的变化竟然还不是最主要的,齐昼直到今日才得知,她的父亲已经痴呆,认不出人了。

齐昼原本微微俯身站在父亲面前,柔声说着一些话,竭力想要唤醒父亲的回忆。可无论她做出什么样的努力,白先生只是笑呵呵地坐在轮椅里,甚至将站在他面前的齐昼当作了空气。

最后,齐昼抿紧了嘴唇,慢慢地直起身来。

她没有再追问齐女士或是连赫,为什么之前没有向她提起白先生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这个问题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白先生认不出站在他房间里的这些人都是谁,老人家今天的心情倒是很好,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一些话。齐昼来了,保姆自然全被请了出去。见没有人接自己的话,白先生也不在乎,只是不停歇地自言自语,根本不在意有没有人来听。

齐昼转身,魂不守舍地问齐女士和连赫自己父亲如今的状况,白先生在身后仍然糊里糊涂地说着话,一会儿对今天的天气大加评论,一会儿又说着一些毫无逻辑的词语。

这边三个在谈话,偶尔敷衍着回他几句,没人发现有一会儿,白先生突然变得安静异常。齐昼正在问母亲事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幽幽的一声:“小榆?”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齐昼浑身一震。她仓皇地回过头去,只见白先生仍然坐在那里,只是原先脸上那痴痴傻傻的表情淡去了许多,茫然地盯着空气中的一处地方,眼睛中的那团雾霭仍旧浓厚。

如果不是齐女士和连赫脸上也出现了震惊的表情,齐昼会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幻听了。

齐女士将照顾白先生的保姆遣到了远离这间屋子的地方后,齐昼就卸下了自己脸上的伪装——可即便如此,她父亲还是没能认出她来。

齐女士告诉她,在雾尼联系他们之前,她的死讯传回华国不久,白先生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在听到他突然叫出了那个名字后,齐女士很快就收敛了惊讶的神色,摇了摇头,对女儿说:“他有时会这样念叨你。”

白先生不是突然认出她来了,他只是在下意识地呼唤自己的女儿——就像这五年当中的任何一天一样。

齐昼走回到父亲面前,轻轻地叫了他一声:“爸爸?”

这时,白先生那双混浊的老眼突然开始缓缓转动,最后,他的眼神落到了齐昼身上。

“你是……”他茫然地看着齐昼。那本该是他印象中最为刻骨铭心的一张面孔,可大脑的病变致使他不幸地失去了辨别能力,他认不出她来了。

齐昼看了父亲一会儿,失望地发现他并没有进一步的改善,正准备离开,白先生却突然伸出手来,动作很快,简直让人怀疑他是在装病,然后,他死死地握住了齐昼的手腕。

齐昼被捏得吃痛,但并没有想要挣脱开他。记忆中那双将她托举成人的手在疾病的摧残下变得瘦骨嶙峋,让人看得心里作痛。

“奕衡,你拉着小榆干什么呢?”齐女士出声问道。

白先生自然不会回应她。他一只手紧紧地拉着齐昼,另一只手伸进上衣口袋里摸索。他一边摸索,一边嘟囔道:“小榆好久没来看我了。”

齐昼耐心地回应道:“我这不是来了吗?”

白先生像是根本没听见她的话,自顾自道:“也不知道这孩子一天天地在外边跑什么。我天天盼着她回来,等啊等啊,就是等不到。”

老人碎碎地嘟囔着。这次,齐昼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他摸索了半天,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黑乎乎的东西,看上去似乎是想把那东西塞给齐昼。

“小姑娘,如果你在外面看见她,记得把她最喜欢吃的鲜花饼给她,就说这是爸爸给她留的。”白先生笑了笑,那笑容显得有些腼腆,使他在一瞬间突然年轻了许多。恍惚间,记忆中那个温文尔雅的父亲似乎又站在了自己面前,齐昼下意识地就伸出了手,把那一块又黑又黏的东西接了过来。

齐女士本想走上前来,看到这一幕后,却是犹豫地又收回了脚步。

只是让人恍惚了一瞬,白先生的笑容褪去,老人松开手,靠坐回去,又盯着空气发起了呆。

齐昼背对着齐女士和连赫,低着头没动。

齐女士这时才走上前去看白先生,齐昼五指收拢,默默地走到了一旁的隔间。

连赫跟过去后,看到她坐在了扶手沙发里,盯着自己的手出神。

“欧若拉?”他走到沙发前,半跪下来叫她。

齐昼没动,她闭上了眼睛,两行眼泪随即落下,打湿了她长长的睫毛,落到了她手心里躺着的那块东西上。

那是一块黏糊糊、已经发黑了的鲜花饼,不知白先生偷偷将它捂在口袋里多久了,难闻的气味已经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她不是恋家的人,在从前就不会频繁地来看望父亲。她离家的时日,白先生习惯于把遇到的她所喜欢的东西、或者是他认为她会喜欢的东西精心积存起来,等下一次她来了再给。

至于他生病之后,为什么要想方设法地保留这么一块可有可无的鲜花饼,想来保姆们不能理解,他如今也没有向他们解释的能力,就用这种方式偷偷地藏了起来,在某一天看到一个与自己记忆中女儿有着几分相似度的人后,便把这块自己浑然不觉已经变质了的东西托付给她,希望她可以转交给女儿。

他本意是希望女儿看到这些东西能够开心的,殊不知,此时这块鲜花饼正如刀子一般割着齐昼的心。

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

齐昼闷闷不乐地和连赫一起回了家,因为今天猛然得知父亲现状,实在没心情再跟齐女士还有连赫谈及往后打算,她决定改天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说好了。她拖着比去时沉重了许多的步子上了楼,推开了卧室的门,然后,她愣了一下。

床头柜上、窗台上,有几只“不速之客”正在跳上跳下。齐昼紧张之下下意识回头去看,连赫这时还未上楼,她便顺手锁了卧室门,在床边坐下,叹口气勉强笑了一下道:“小克里斯汀,你们怎么自己跑来了?”

小精灵扶了一下它的小尖帽子——尽管那帽子不偏不倚地待在它头上,它黑豆一般的小眼睛骨碌碌转,看着齐昼说:“小极光,你看上去很悲伤。”

“是,”齐昼轻轻地说,“我现在心里不太舒服。”

小精灵说:“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吗?”

齐昼想了一下,不知是在思考什么,片刻后,她仿佛下定了决心,对小精灵说:“我要写封信,你们帮我把信交给雾尼好吗?”

“没问题。”小精灵信誓旦旦地道。

正在这时,卧室的门被敲响了,连赫的声音隔着一道门传来:“欧若拉,你在和谁说话呢?”

“好了,我丈夫来了。”齐昼对小精灵说,“小克里斯汀,你们先走吧,我要花点时间写这封信……”

小精灵们向她行了个告别礼,然后纷纷跳上窗台,从窗户离开了这间卧室。齐昼等它们都走了以后,过去把门打开,连赫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齐昼说,“和我在北欧认识的一些小朋友说话……今天就先不介绍你们认识了。”

连赫知道她现在心情不好,点点头表示理解。他问:“今晚想去听音乐会吗?”

“听音乐会?”齐昼一怔,这项休闲活动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离她很遥远,不过她还依稀记得,上次去听音乐会似乎也是和连赫一起,那好像已经是一个世纪以前的事情了。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也不再问些其他细节便欣然接受道:“哦,那好啊。”

至于那封信,她想,就留到明天再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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