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国。
威国每年的雪季能够长达半年。即使如今已逐渐步入春季,国土仍旧被皑皑白雪所覆盖。
落地窗上的金属窗框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被屋内蓝紫色的窗帘遮住了一小部分。
女人坐在落地窗前摆放着的被镂金工艺装饰了的华美座椅之上,透过晶莹剔透如水晶般的玻璃去看屋外粉雕玉砌的景色。她雪白的头发如瀑般径直垂到了座椅上。她的皮肤很白,但不是那种健康的、白里透红的样子。她的侧脸被顺道躲进屋内的阳光镀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芒,反而更加突显出有些病态的苍白。
布满镂金花纹的厚重房门被打开了。下属进屋来禀告她:“领袖,韦德到了。”
“让他进来吧。”女人开口道。相较于一般女子而言,她的嗓音显得更加粗犷中性。很快,伊森·韦德进屋来了。他的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个木盒子,腰身略弯,满脸堆笑。
“大人,”他似乎是想要行礼,但一来其实在谈不上年轻,二来又受肥胖的身材限制,只是可笑地摇摆了一下身体,没能做出什么具有实质性的动作来,“我把东西给您带来了。”
女人慵懒地将座椅一转,面对着韦德,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韦德只觉自己手里的木盒颤动了几下,他还没回过神来,那木盒子就迫不及待地从他手中挣脱开来,一直飞至与女人视线齐平的地方才缓缓停住,悬浮在空中。
韦德将已经蹿到嗓子眼儿处的一声尖叫硬生生咽了下去,看着女人不说话。
“几个人的?”冷淡的眼神随意扫视过那只木盒子,女人暂时似乎根本没有要打开它的意思,而是先问了韦德一句。
“三个。”韦德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三个男孩。”
女人的眼睛一点点地眯了起来。
“男孩?”她轻声说,“男孩能有什么用处?”
“可是——可是他们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您如果能亲眼看看那三个小牲口生前的模样,就知道连女孩也难比得上他们的万分之一啦。我挑的东西,自然是想要把最好的孝敬给您。”韦德急忙说道。
“够了。”女人冷冷地掷下一句话,“没有那么多女孩的也就算了,居然还拿那些贱货的东西来搪塞我。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她话音未落,韦德见她发怒,刚想再说点什么,可他的舌尖还没能往外递出一个字来,便好像是被冻住了。
嗯,是被冻住了。
不是被吓得说不出话来,而是真真实实的触感。被冰封的恐怖感觉由舌尖开始,然后是整条舌头都无法再挪动一分一毫。接着,他感觉自己连一丝惊恐的表情都做不出来了——他的整张脸似乎是被冻僵了。他被吓得肝胆俱裂,不知道这疯娘们儿对着自己施了什么妖术,本能地想跑,却发现四肢连一寸的距离都移动不了。
他没有注意到,也没办法在这个时候注意到,此时的窗外已然不是刚才的景象,而是狂风卷起,似乎顷刻之间便能卷下漫天的大雪来。
“扔出去。”女人靠回椅背上,微仰着脸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厌倦极了,想要休息一下。
“领袖?”下属似乎是有些犹豫,“可他是斯嘉蒂领袖带来的人……”
女人缓缓睁开眼睛,静静地盯着她。盯得那小下属心里发毛。
“她现在在这儿吗?”她轻声问道,“或者说,你更乐意到她手底下做事?”
“属下没有这个意思。”小下属快速说道,搬起被整个冰冻住的韦德就要往外走。谁知在即将走到门口时,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斯嘉蒂领袖。”小下属冲她点了下头,给她让出路来。
“等等。”斯嘉蒂本是要来找那白发女子的,却不料正撞见她的下属搬着被施了法的韦德往外走,便出言叫住了她。
“斯嘉蒂,你来了。”白发女子见斯嘉蒂来,也不起身相迎,更无半分要叫她下属放下韦德的意思。
“领袖,这是怎么回事?”斯嘉蒂语气沉着地问道。
“你的狗冒犯了我,”白发女人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指甲说,“我处理他,你没意见吧?”
“我有。”斯嘉蒂干脆地说,“这个人我留着还有用处。”
她话音既落,两个女人默默无言地对视着。片刻后,终是白发女人从鼻腔中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哼声,示意下属把韦德扔回来。
小下属很听话。“梆”的一声,韦德被头朝下扔在了地上。
斯嘉蒂似乎毫不关心韦德是如何惹怒了领袖,只要确定他还会喘气就行,至于他是不是半死不活,又有什么要紧的?
“那么,领袖,”斯嘉蒂开门见山地开始说正事,“你这边的典礼准备工作进展顺利?”
“不顺利。”领袖凉凉地说,“你的狗把我交代的事情办砸了。既然你不同意我处理掉他,那么就带回去自己用吧。”
“啊——”
一声可怖的尖叫声在房间中响起。
“见鬼,斯嘉蒂。”领袖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你怎么把我的法术解开了?”
斯嘉蒂面无表情地说:“我想听听他有没有话要说。”
韦德躺在地上疼得直冒汗。斯嘉蒂只给他解开了嘴上的禁制,至于他身体的其他部位,依然是一动也不能动。
“我的骨头碎了,”他叫道,“我的骨头一定是碎了!”
斯嘉蒂:“……”
她皱了皱眉,对小下属说:“你先把他带到希瑟那里去吧。”
被领袖施了冰冻咒后又从一米八的空中坠下,不造成粉碎性骨折才怪。
韦德鬼哭狼嚎地被小下属扛出了房间。领袖这才整理了一下身上穿着的纯黑色袍子,对斯嘉蒂道:“你刚才提到了典礼的准备工作……”
她们就典礼谈了一会儿,小下属回来了。
“领袖,”领袖和斯嘉蒂转向她,这才看清楚了她手里提着什么,“您看。”
领袖挑了挑眉,问道:“他带来的?”
“是。”下属一甩手,被她提在手里的人便倒在了地上。
那是一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
女孩的嘴巴被不透明的胶带封住了,身上被细绳捆得结结实实,胳膊和腿更是被缠了一圈又一圈。她无法独立保持平衡,拎她来的下属一松手,便滚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她是清醒着的,一双湖蓝色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满是恐惧地看着领袖和斯嘉蒂。
领袖的双眼在看到这小女孩的一瞬间,登时放出奇异的光来,一扫先前那无精打采的模样。
“看看,斯嘉蒂,”她喃喃道,“我错怪你的那条狗了,是不是?”
斯嘉蒂的面部表情没被这件事激起一丝波澜,她说:“你不会要当着我的面享用吧?”
领袖转向她,眼中那喜悦的光彩在一瞬间消失了。
“我曾多次劝你尝试,”她用一种半是诱哄半是失望的语气对斯嘉蒂说道,“每次都被你拒绝了。我不可能把这个小女孩让给你——我一眼就看得出,这是个极品。不过,你的好走狗还带来了其他一些珍馐,不知道你……”
她一挥手,原先那个小木盒飞到了斯嘉蒂面前。
“不了。”斯嘉蒂淡淡地说,“我对这种东西没兴趣。你用完了记得再叫我谈事。”
“好吧,好吧。”领袖此时已经完全无心和她说话了。她那双绿得出奇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在地上做着微弱挣扎的小女孩,仿佛一只饿了三天的猎豹在盯着一只肥美的羚羊。
“我走了。”斯嘉蒂淡漠地丢下一句,转身离开了房间。
房间的门自她踏出的一瞬间便被牢牢关上了。她没有走出几步,便听见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稚嫩的惨叫声。哪怕是隔了一道门的屏障,仍然显得悲惨至极。
斯嘉蒂对此仅有的反应恐怕只是一边的眉毛微微动了动,除此之外,她的脚步没有慢下来半分。渐渐地,女孩的惨叫声听不到了。不是因为她走远了,而是因为她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了。
鲜活的生命被强权肆意践踏,纯洁的灵魂在后者眼中只配充当他们的佳肴。几十年、几百年来,她们就是在以这样惨无人道的方式,像给商品贴标签一样,给那些出生于普通人家、没有任何特异能力的孩子划分出了三六九等。上等的,如这个长着湖蓝色眼睛的小女孩一样,被强行灵肉分离,作为她们强化自身能力的养料。而下等的,怕是不会有这样能痛痛快快结束的好运气了。一旦被他们盯上、被他们诱惑,本以为等在前方的康庄大道将会变为无底深渊,他们将在那些普通人中的走狗日复一日的摧残下被剥夺神志,沦为发泄和取乐的工具。最终,在身体经受不住的那一点彻底断裂,结束掉短暂又悲惨的一生。
不论是上等的,还是下等的,凡是普通的,统统被她们叫做“贱民”。
这是雅瓦赫强权者不必对任何人解释的默认规则。既然软弱无能,便只配为强者当牛做马,以此度过你卑微又光荣的一生。
这个“光荣”,是她们施舍给牛马们的崇高评价。是她们能给予普通人最大的宽容。
这是齐昼在几年间的所见所闻,也是让她无数次百思不得其解、彻夜难眠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