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仍有少许未化尽的积雪,在威国三月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金子般的光芒来。
突然,一只靴子严实地踏上了那一小滩尚在天光下偷生的积雪,下一刻,靴子随它主人的步子移开,在原先的地方上,那原本的一滩积雪已然了无踪迹。
就这么一会儿,越来越多身穿五颜六色长袍的女人纷纷出现,朝着那座由藏青色砖石砌成的高台而去。
女人与她身边出现的其他人一样,穿着长袍,戴着深颜色的兜帽,面容隐在兜帽帽檐投下的阴影里,叫人看不清楚那双如极光般美丽的眼眸。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她们可以看到在最顶端的平台之上已站了几位穿着不同颜色长袍的人。那正是雅瓦赫族群的几位领袖。
服装风格奇特却相近的女人们都在往高台上赶去,她们登上那成百上千级台阶,来到了领袖们所站之下的一处平台上,在那里停了下来。
虽是前来参加典礼的足足有数千人,但现场完全不是闹哄哄的一片。大家很安静,在平台上站定了之后,便默默仰首,等待聆听领袖的发言。
“同胞们,”当没有人再加入到人群中后,白发黑袍的领袖开口了。她的唇边没有放置任何由那些无异能人类所发明的扩音设备,可声音之洪亮居然足以清清楚楚地传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们……”
齐昼顶着另一张面孔,混在人群中静静站着,和其他人一起仰头看着台上的人。
不得不说,这世间不论是哪个地方的领导讲话都一样。听着那一段又长又臭的套话,齐昼感觉到自己的耳垂被扯了一下。
“怎么,小克里斯汀?”与克里斯汀小精灵们混了几年,她如今完全不必开口就可以用传递心声的方式与其交流,这便是异能的一种进阶表现。
她直接就可以听到躲在她肩头的小精灵在心中吐槽:“她怎么还没讲完?”
好不容易听完了开场白。这时,只见在领袖面前那个石盆状的容器中,几团白雾状的水汽凝结物缓缓升起,升至她们头顶上空。
“同胞们,看看它们。”领袖说,齐昼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喜悦,“这是我们新出现的指引。”
人群中这时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齐昼这时想起了雾尼曾说过的话,并不是每场雅瓦赫典礼上都会出现“指引”这种东西。可一旦出现,必定极为重要,是能够影响整个族群、甚至整个世界走势的绝对机密。
正因如此,雾尼曾经还将它戏称为“上帝的指引”。而齐昼纵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这时指引就飘在她们的头顶,她也忍不住紧张起来。
那几团白雾正在缓缓向四周扩撒、占据了更多的空气,于是它的中心变得稀薄起来。渐渐地,她们终于能看清楚,那白雾的中心展现出怎样的一副画面了。
等到画面稳定下来之后,一片哗然。
“这是怎么回事?”领袖的脸色沉了下去。显然没有料到“指引”会给她们展现出这样的画面来。
斯嘉蒂瞳孔剧烈收缩,只思考了几秒后,她如鹰隼般犀利的眼神开始扫视下方的人群。
而少有人在意的一个小小角落里,齐昼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
“雾尼,‘指引’有进展了吗?”斯嘉蒂和几位领袖一起走进雾尼的屋子,问道。
“还在养。”雾尼睫羽微垂,低头凝视着盆中那一团棉花糖般如梦似幻的白雾,“我看它的生长势,大约一个星期后能够成形。到时候,再置于祭台即可。”
“那你忙吧。”除了和典礼有关的事,领袖没有什么要和她讲的。见指引仍未成形,便立刻走出了房间。
雾尼默默地盯着她们离去的背影,盆中那团如今看上去还很脆弱、似乎随时会隐进空气中消失不见的东西正在一刻不停地缓缓流转着。
等到她们的脚步声远了,雾尼将视线移到她桌上那辆正在呜呜冒烟的银质小火车上。
“出来吧,小克里斯汀。”
*
“咚咚咚。”
“谁啊?”齐昼正在房间里和连赫说悄悄话,突然听到门被敲响,问了一句。
“欧若拉,开门。”空灵清冷的声音从门外穿来,齐昼立刻便绷紧了的神经放松下来,去给雾尼开了门。
“你好,雾尼。”她温声道,将雾尼让进屋来,“我和我丈夫刚到这里不久,就收到了你的信。”
“您好。”
连赫礼数周全地和雾尼问好过后,几人没多余心思继续寒暄,雾尼开门见山地说:“欧若拉,领袖今日刚从我这里带走了指引,你须得想办法赶在典礼开始之前,提前赶往祭台,修改掉它原本想要传递的内容。”
齐昼先前已无数次和雾尼谈过这件事,但真到了要做的时候,还是不免心如擂鼓。
“我不知道,我是否真的能够……”她犹疑地说道。
在克里斯汀小精灵的帮助下,她这几年一刻不敢怠慢,非但是读心术,其衍生出的一系列异能都可以说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不过她此前怎么可能有过修改“指引”的实操经验,许多雅瓦赫一辈子能见一次这种东西,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你知不知道都已经无所谓了。”雾尼板着脸说,“指引现在刚刚被送到祭台,还未彻底定型。我们还有时间。一旦拖到它成型了之后在典礼上出现,到时候局势就不是你我所能掌控的了。雅瓦赫和普通人一旦开战,只会两败俱伤。”
齐昼问道:“我一个人去么?”
一只克里斯汀小精灵从雾尼肩头蹦出来,它冲齐昼挤了挤眼睛,说:“我可以陪你一起。”
北欧的这些国家联系还是很紧密的。虽说克里斯汀小精灵的原生地在丹国,但威国有要事它们也不会坐视不理。童话与战争总是相悖的,所以它们选择在此刻前来帮助齐昼和雾尼,不得不说是纯洁童真的天性使然。
“我也会和你一起去,不要担心。”雾尼安抚道。
“你方便么?”齐昼担忧道,“我是说,斯嘉蒂她们毕竟不知道你……”
“没关系。”雾尼轻声说,“在她们眼里,我叛变与否早在五年前就不重要了。你看看这个。”
她伸出手。齐昼和连赫看到,那皓腕上居然锁着一对黑色的铁环,与苍白的皮肤形成了强烈对比。
铁环已经牢牢地扎进了雾尼的皮肉里,看得齐昼心里一阵发毛,自己的手腕都因为心理作用而隐隐作痛起来。此前雾尼的手腕总是被银袍的袖子垂下遮住,她又从未向齐昼提起过。所以齐昼此前根本不知道这事。
是了。她早该知道的。以雅瓦赫残忍无情的天性,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放过雾尼?她们必要在她身上打下一个耻辱的烙印,以时时刻刻提醒着她曾经的背叛行径。
“她们……”
“哦,如果不是整个族群中只有我有那样卓越的预言能力,以至于典礼根本离不开我的帮助,我毫不怀疑,她们五年前就一定会杀了我。”雾尼一抖袖子,手腕重新藏进了袍袖中。她说话时显得漫不经心,仿佛这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而已。
见一个两个的都要陪着齐昼一起去,连赫忍不住开口道:“那我……”
“亲爱的,你不用和我们一起去。”齐昼不容抗拒地说,“你答应过我要做的事,我希望你能认真做成,好吗?有雾尼在,我不会有什么事的。”
雾尼微微颔首,意思是叫连赫不必担心。
连赫无法,只好拉过齐昼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她说了一句:“早点回来。”
*
天很冷。齐昼被迎面的寒风一吹,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袍子。
祭台在黑夜的轮廓中活像一只庞然大物,静静地矗立在她们面前。
“我们要爬几百级台阶。”雾尼说,“欧若拉,赶快走。”
爬祭台这项运动并没能使齐昼冰凉的手脚暖和起来,反而让她气喘吁吁,被威国深夜的冷空气呛得连连咳嗽。雾尼看着她四肢不甚发达的模样,一时无语,觉得她能活到现在也是一件奇事。
她们最后站在一处平台上,齐昼看到在她前方有一扇上了锁的大门,可很奇怪,就只有这一扇巨大无比的门,门后面却没有什么房子。雾尼示意她快和自己一道上前去,谁知两人步子都还没迈开,一个令人遍体生寒的声音便在她们背后响起。
“雾尼,你好大的胆子。”齐昼浑身一僵,虽然她化了妆,但也没敢立刻回头去看。
雾尼转过身去,看到希瑟正站在她们身后,抱着手臂冷漠地看着她们。
“叛徒。”她冷冷地评价道。
“我并不想看到族群被卷入厄运之中,希瑟。”雾尼叹了口气,说,“我大概已经知道了那个指引的内容,那可不是什么能让人神清气爽的好东西,相信我。”
“你说的话我能信吗?”希瑟说,“不论怎么样,你也不该擅自来此——她又是谁?”
“我们在丹国的同胞。”雾尼说,“前来参加典礼的。”
齐昼这才转过身来,在月光下眨了眨她的绿眼睛。
“算了,这都不重要了。”希瑟随意扫了齐昼一眼,不耐烦地说,“要不是我看到你反常地离开了房间,恐怕还没办法把你们俩逮个正着——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立刻跟我去向领袖领罪吧。”
雾尼平静地说:“希瑟,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什么?!”希瑟叫了起来,似乎听到了多么可笑的话语。她话音刚落,齐昼便看到眼前一阵强烈的白光暴起,等白光消失后,希瑟已经倒在了地上。
“……”齐昼看了看雾尼,突然觉得斯嘉蒂她们不杀她或许还有另外一层原因。
“她怎么办?”齐昼指着地上被打昏的希瑟问道。
“先让她晕着。”雾尼无情地说,“放心,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我得庆幸她似乎没有找来其他的帮手。快点,欧若拉,过去把手放在门锁上。”
齐昼乖乖照办。她伸出被冻僵的双手,贴在了那一团冷冰冰的铁疙瘩上,被这一下冻得差点没原地升天。
她的头这时开始疼了起来。是被冻得么?
这么想着,她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种很奇特的声音。那是个女人的声音,轻柔地吟唱着某种韵律优美的不知名歌谣。齐昼立刻便要缩回双手,却被雾尼一把按住。
“回答她。”雾尼沉着地下达指令,“回答她,欧若拉——要专心!你能听得懂她在唱什么!”
于是,齐昼聚精会神地沉浸在了那个女声的吟唱中。渐渐地,她领会了其中的意思。原来那是几个问句,只不过用另外一种语言唱了出来。
她用雅瓦赫的语言,在脑海中回应了那个女人的声音。
巨大的声响把她拉回了现实——那声音是从她们身后传来的。齐昼一惊,转身去看,只见平台上缓缓升起了一个由石柱支撑、石盆状的容器,其中盛着一些白雾状的不明物体,和她以前在雾尼那里看到的记忆实体还不太一样,总之,齐昼算是个见多识广之人,却也很难从记忆中找出比这更加令人心驰神往的东西——仿佛只要看上一眼,就能被吸进去了似的。仿佛那团白雾的内部,便是世人所说的极乐世界。
“不要被它迷惑!”雾尼厉声说,猛地拉了齐昼一把,接着,她声音中的严厉褪去了许多,说,“去吧,按照我们的计划行事。”
她在齐昼背上轻轻地推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