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中学寒假放得晚,加上今年冬天似乎格外冷,从那天拿完成绩回来后,支晴里就宅在家不愿意出门。
日夜颠倒,除了睡觉就是看书。
没几天后。
时间很快到了除夕。
按虞枋市传统。
团圆年夜饭一般在傍晚时开始。
当天上午。
乔淮昂七点就来了支晴里家,蹭了个早饭后,他慢腾腾跟着支晴里上楼,少爷一般躺到她房间沙发上,翘腿开始打游戏。
“段朝,周度森,你们葫芦娃救爷爷一个一个送?”
“……”
“裴博杨,团战你不来,蹲草丛方便没带纸?”
“……”
假期上分人多,高段位难打,乔淮昂秀操作的同时,直皱眉嘲讽队友。
支晴里不管他。
坐在书桌前,拿起本数学试题看。
“中路是植物人?清兵啊!”
乔淮昂搭在沙发的腿交叉蹬了下,支晴里猝不及防被踢了一脚。
“……”
她旋转椅子,毫不客气地伸腿踹回去:“乔淮昂,你腿实在没地儿搁,锯一截算了。”
“腿长怪我喽!”
乔淮昂双手点着屏幕,悠哉分她个眼神:“支晴里,大过年的,你对我温柔点儿行不?”
“温柔个鬼。”支晴里捏了捏眉心:“你家断网了?非在我这里打游戏。”
“没,但在你旁边我有buff加成。”
“……”
支晴里又给了他一脚。
“昂哥,对面打野想越塔杀我?疯了吧……我去,这谁啊……这时候给我打电话,拜年这么早——”
游戏里忽然传来段朝的声音。
他似是退出后台接了个电话。
短暂断网几秒。
段朝重新上线,匆匆撂下一句:“昂哥,你们先玩,我有事出去一趟!”
话说完。
段朝操控的人物就进入了挂机状态。
乔淮昂:“……”
周度森:“……这就,走了?”
裴博杨:“坑……”
四打五,又是劣势局。
拖不了后期,乔淮昂指挥中路吸引火力,他一路上推到对方老家,速战速决拿下了胜利。
在周度森和裴博杨“再来一局”的高呼中。
乔淮昂退出组队,“不打了。”
他收了手机,从沙发上起身,走到支晴里书桌前,指节扣了扣桌面后,抽走她手里卷子。
“别看了,支晴里,和你说个事儿。”乔淮昂扬扬下颌。
支晴里懒散抬眼:“有话就放。”
乔淮昂手顺势撑在她椅背上,“支晴里,我和我爸妈等会儿要去爷爷奶奶家,今晚可能不回来了。”
“去就去,不回就不回,和我报备什么。”
支晴里瞥了瞥他。
乔淮昂欲言又止:“你今年……第一次留在虞枋过年,我怕你不适应,要不,我还是留下来陪你吧。”
“……”
支晴里闻言慢慢垂下目光。
她抱手靠在椅子上,沉默了一会儿,淡声说:“不用,你爷爷奶奶整天念叨着想你,你不回去他们多失望。”
乔淮昂:“可是——”
见他还在犹豫,支晴里挑了挑眉:“别可是了,大过年的,你留在我这里算什么,再说了,我能发生什么事?盼着我点好吧。”
“行。”乔淮昂不再坚持,但依然强调说:“反正我家院门钥匙你有,我房间密码你知道,支晴里,你如果年夜饭吃得不开心,就去我房间待着。”
他躬下身,双手抓住她肩头,认真说:“到时候你给我发个信息,我立刻回来。”
“嗯。”支晴里漫不经心点头:“知道了。”
“光知道没用,千万别委屈自己。”
乔淮昂手往上移,胡乱揉了揉她头发,“支晴里,那我走啦。”
“啰嗦。”支晴里拍开他手。
“没良心的,你是一点也没不舍得我啊——”
乔淮昂没翻阳台,老老实实从她房门往外走。
尽管支晴里这么答应了,但乔淮昂心里仍止不住的担心。
左邻右舍住了这么多年。
他和支晴里一起长大。
当然知道支晴里家里怪异的亲情关系。
比如,岑阿姨和孟叔叔更偏心孟愉,凡事都以她为主,对支晴里,却是显而易见的冷淡。
而支晴里,也更亲近远在外乡的姥姥。
以往每次过年,她都一定要回青浔。
有件事乔淮昂记得格外清楚。
他们刚上小学那年,开学第一天,岑君特意找到他,嘱咐说:“小昂,你是哥哥,在学校要多照顾小愉,她是女孩子,年纪也比你小一点。”
乔淮昂摇头:“阿姨,支晴里也是女孩子,我和她拉勾了,要保护她的。”
“……是嘛。”岑君尴尬笑了下。
后来,类似的事发生过很多次。
乔淮昂忍不住去问自己的父母:为什么岑阿姨对支晴里不那么好呢?
他妈妈解释道:“小昂,没有父母不爱孩子,但一碗水很难端平,大人总归会更心疼小的那个。”
看他似懂非懂,他妈妈出主意说:“小愉被家里宠爱惯了,以后你给晴里的东西,也给小愉准备一份,两个人都有,小愉就不会再抢晴里的了。”
“哦。”小乔淮昂点头。
……
傍晚天渐黑,楼下年夜饭即将开席。
支晴里走出卧室,抬眼先注意到了她房门上的红色“福”字门贴。
她视线短暂停了停,“……”
或许因为做家装生意,岑君和孟诵恒格外注重仪式感。
别墅从楼梯到入户门,到处挂满了喜气的对联,绒花一类的新年装饰。
支晴里下楼时。
岑君和孟愉坐在客厅看电视,孟诵恒站在花园里,指挥着赵临往屋檐挂红灯笼。
因为住得近。
阿姨吴瑾和司机赵临一直工作到最后一刻。
等餐厅所有菜上齐。
岑君给两人封了红包,让他们各自回家过年去了。
二人离开后,院门缓缓关闭。
一家四口去到餐厅。
还没等孟诵恒和岑君挨近餐桌,孟愉已经开始缠着父母要压岁钱:“爸妈,除夕快乐!过去一年我还算乖吧,嘻嘻,那我的红包是不是也要厚一点?”
“平时缺你钱花了?这时候知道卖乖了。”
孟诵恒笑着坐上主位。
掌握家里经济大权的岑君也坐下,孟愉极有眼色地凑上去:“妈妈妈,世上最好的妈妈,我爸不做主,在这家里,我当然最爱妈妈啦!”
岑君轻拍了一下女儿缠上来的胳膊。
“是,你最乖,压岁钱你爸一早放你枕头下面了,没发现?”
“啊?我现在就去找!”孟愉撒开手欢快往楼上去。
“慢点跑,一天天毛毛躁躁的。”岑君看着她背影说。
孟诵恒道:“小愉正是活泼的年纪,再说了,她刚出生那会儿,我们一直盼望的,不就是她能健康快乐地长大吗,现在没什么不好。”
“你说的也是……”
两人聊起孟愉小时候的事,支晴里全程垂眼坐在餐桌一角。
她微弯着背,低下目光。
却没有在看任何东西。
——“晴里,这个红包给你。”
“……”
孟诵恒一句话打断了支晴里的走神。
她稍抬眼睫。
面前忽然放过来一个带着“岑居装饰”logo的红包。
这应该是公司为了宣传,特意定制送给客户的节礼。
而在烫金红封上。
也已经清晰地用签字笔写上了它将所属的名字——
孟晴里。
支晴里面上不动声色。
她眼神在孟诵恒和岑君身上转了一圈,问:“这是什么意思?”
“……”
孟诵恒沉默,岑君接过话来:“晴里,我和你爸商量过了,春节后开学前,我带你去一趟派出所,把名字改了。叫回孟星,或者,叫孟晴里也行。”
支晴里手指绕了下餐布,情绪依旧平静:“我不改。”
大过节的,岑君没有直接发脾气。
她清了清嗓子,语含命令说:“支晴里,我这不是在和你商量,大人说什么你照着做就行。”
孟诵恒也参与进来:“晴里,改个姓没什么,你本来就应该姓孟。”
“……”
支晴里不说话,只冷着脸看着两人,岑君无名之火蹭地冒上来了,“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和你爸,这家姓什么,你搞搞清楚。”
“我当然清楚。”支晴里说。
她拉开餐椅站起来。
这时。
孟愉手里拿着足够分量的压岁钱回来了,“爸,大方呦,五位数……”
孟诵恒给她使了个眼色:“小愉,到爸爸这边来。”
无形中。
餐厅划出一道分隔线。
支晴里扫了对面三人一眼,轻描淡写地回答岑君的问题,“这里,有姓孟的,姓岑的,还有我,我姓支。”
“你们如果容不下我,我马上收拾东西回青浔。”
她这话一出,岑君立刻嘲讽:“回青浔?你还回得去?那里还有什么等着你?”
“你别激动。”
孟诵恒按住要发火的妻子,对支晴里加以责怪:“晴里,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能不能好好和你妈说话?”
“就是!”
孟愉把压岁钱揣到口袋,站边帮腔说:“支晴里,你是不是有毛病啊,明知道妈不喜欢提起青浔和那里的人,你为什么总给妈妈找不痛快?”
孟愉真觉得她这姐姐脑子有问题。
明明不提那些事,家里就能风平浪静,相安无事,可支晴里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
绝对是疯了。
“什么叫‘那里’的人?那是姥姥,尊敬长辈你懂吗?”
支岚是支晴里不可碰触的底线。
她冷着眸光瞥向孟愉。
孟愉有恃无恐地嗤笑,岑君站起来把她护到身后:“你冲你妹妹发什么火,她还轮不到你教育。还有,你的名字我说改就改,我没在征求你意见。”
“我不改。”支晴里一字一顿,“死也不改。”
岑君眼神凌厉起来:“……”
“妈,我不管您和姥姥之间有什么隔阂,那是你们的事。”
改名这件事支晴里不可能让步,她只能把话说开,“但姥姥,是我最亲的家人,我活着一天,就会记得她一天。我跟她姓,你们干涉不了。”
“她是你最亲的家人?我不是?你爸不是?你妹妹也不是?支晴里,你是三岁小孩儿了,亲疏远近分不清?”
“亲疏远近……”
支晴里忽地笑了一声,“您要我把话挑明吗?”
“挑明什么。”岑君不懂她意思。
“你和我爸,你们当年生下我,养不起我,就找人把我丢回青浔,姥姥二话不说接受了我,白白替你们养了那么多年,也雪中送炭,”支晴里说,“打给了你和爸一笔创业的钱,这是不是事实?”
岑君和孟诵恒交换了一个眼神,“……”
“当年,你们拿钱拿得心安理得,现在我跟姥姥姓,”支晴里反问,“怎么,你们接受不了了?”
岑君显然没想到她竟然知道这个,错愕道:“这事儿……她和你说的?她就这么教唆你,在中间挑拨我们的关系?”
支晴里否认:“当然不是。姥姥从来不在我面前说你们的事。”
岑君:“那你怎么会知道……”
“这不是那年您去找我的时候,甩了张银行卡给姥姥,您自己说还钱的吗?”支晴里说。
岑君一时无言。
“还有你——”
支晴里转过脸,把矛头对准孟愉,
“关我什么事。”孟愉耸肩。
“本来我不想说你,但孟愉,你不尊重姥姥,我就和你掰扯掰扯。”
“你只比我小一岁,虽然没和姥姥相处过,但那时候,如果没有姥姥及时打来的那一笔钱,你觉得,当时穷困潦倒的爸妈,他们会选择生下你吗?”
孟愉垮下脸,慢慢坐到椅子上:“……”
那一年,岑君和孟诵恒拿着这笔钱去创业。
短时间里,从交不起房租的打工族,一跃成了公司老板。
因此,孟愉出生就过着富裕生活。
夫妻俩有能力不假。
但绝对离不开支岚启动资金的支持。
旧账扯不清,岑君也不想提及这些陈年往事,她厉声道:“支晴里,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就见不得家里好过是吧?”
“我想怎么样?”
支晴里冷笑一声,猛地向后推开餐椅,疾步往客厅去。
她动作利落。
把目光所及之处所有红色的装饰,大力撕扯下来,场面顿时凌乱不堪。
岑君和孟诵恒被她的举动惊到。
孟愉更是翻着白眼说:“神经病,疯子。”
支晴里最后揭下户门上的对联。
她走回餐厅,把它扔在地上,说:“不管在青浔还是虞枋,有同样的习俗。家里长辈去世,三年不贴红春联。”
“……”
岑君神色铁青地看着她。
“现在,姥姥去世还不到一年,你们就一副完全忘记她的样子,还问我想干什么?”
对上满脸无所谓的孟诵恒和孟愉,以及神色片刻怔愣的岑君。
支晴里忽然觉得有些茫然。
她脚步踉跄了下。
“我只是想——”
“想你们不要忘了姥姥。”
想我在这个家里,因为想念姥姥而痛苦的时候。
有人能共情我。
和我一样痛苦。
支岚活着的时候。
每到假期过年,支晴里都会飞去青浔。岑君和孟诵恒表面不说,但起码知道家里少了一个人,知道她是去青浔了。
这样,他们就还能想起。
在青浔。
他们还有一个不来往的家人。
这就像一种微妙的平衡。
支岚在这家里,是有存在感。
可自从支岚车祸走后。
支晴里觉得,这些人似乎彻底把支岚忘记了,连提起都不愿意。
支晴里往岑君面前走了两步,“妈,您上回说,姥姥去世,您和我一样难过,您就是这样难受的?”
“……”
岑君无法反驳。
良久,她痛恨地偏开脸:“支晴里,我真后悔,后悔当初把你送到她身边养,以至于你现在这么不亲近我们。”
那就后悔去吧。
支晴里眉眼冷淡异常,她摆出自己的态度:“我没指望你们对姥姥感恩戴德,但你们别忘了她,也别强迫我忘记。我姓支,永远也不改。”
“不要再说了!”
岑君神情厌烦地打断她:“你要是不想坐在这儿吃饭,那就给我滚出去!”
孟诵恒似是疲倦于拉架这件事,没有再开口劝和。
在孟愉幸灾乐祸的眼神里,支晴里拎起外套,摔门而出。
——“滚就滚。”
-
走出院门,支晴里被扑朔而来的风迷了一下眼。
她鼻尖一凉。
下意识抬头。
深蓝的天幕逐渐发暗,寒风凛冽,呼啸着刮过冰冷的气息。
细碎的白色纷纷扬扬飘落下来。
虞枋下雪了。
这是今年的初雪。
支晴里停站在原地,伸出手去接雪花。
掌心一点点沁凉。
“姥姥……”
“是您回来看我了吗……”
她眼睛倏地发酸,浑身的锋利收敛起来。
想起了那年她来虞枋后,过的第一个除夕。
六岁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家里。
最开始,支晴里每天的日常就是,和孟愉吵架打架,岑君来责骂她,孟诵恒把她当透明忽视她。
她特别不懂。
为什么明明回到了父母身边,却像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
等到支晴里第一次离开支岚过除夕。
那一天。
从早上她就开始坐立不安。
半年前,因为支岚让岑君带走她。
支晴里又一次被抛弃的情绪延续了很久。
她到虞枋后。
没有给支岚打去一个电话。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平时对她那么好的姥姥,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她。
哪怕她哭着求着,姥姥也不愿意把她留下来。
支晴里表面在和支岚赌气。
其实内心更多的是害怕。
害怕听到支岚说出不要她的话。
那会儿单元楼的房子还没有拆迁,赵临也年轻,过年没回老家,和他们一家一起过除夕。
热闹喜气的房子里。
小孟愉在表演弹钢琴,孟诵恒在旁边指导她,赵临嗑着瓜子鼓掌,岑君在厨房做饭。
支晴里呆呆坐在沙发上。
这一刻,眼前的一切突然让她觉得陌生。
她想起了支岚。
想起过往每年除夕,她们祖孙俩坐在电视前面,围着炉子烤玉米,看春晚守岁,支岚会给她塞一个绣着花的红包。
想起她牙牙学语,第一个会叫的人是,“姥姥。”
想到她学走路时,每次摔跤,支岚都心疼地抱着她哄半天。
她上幼儿园,支岚给她缝了挂着铃铛的小书包,哪怕隔得远,也能听到清脆的叮铃声。
家门口那条青石板路的最前头,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
每天傍晚,支岚都站在大槐树下,等她放学回家。
她想起,去年年初,支岚还笑说:里里马上就一年级了,到时候,姥姥给你做几身新衣服,再换个更漂亮的书包好不好?
最后想到。
岑君拽着她离开的时候,支岚沉默站在那棵槐树下。
背影被路灯拖的很长很长……
那时候。
她只有姥姥,姥姥也只有她。
“我要回家,我得回家,姥姥在家里等我——”
支晴里魔怔一般,忽地站起来。
她绕过客厅里的大人,推门就要往外面走。
岑君从厨房探出头:“你回哪里去?”
孟诵恒把孟愉从琴凳上抱下来,分了个眼神给她:“晴里,你要去哪儿?这就是你家。”
支晴里扭开赵临拉她的胳膊,嘴里不断重复:“我要回家!放开我,我要回青浔!”
“行行行,随便你!”岑君走过来,大力拉开防盗门,把她往外面推:“我们不管你了,你爱上哪儿上哪儿。”
岑君本意是吓唬吓唬她,谁知道支晴里闷头就往楼下冲。
楼道没开灯,她摔了一跤,也不管疼,爬起来继续跑。
岑君和孟诵恒也真的烦了。
到最后,妥协让赵临把她送到机场,办个无陪护儿童登机牌,让她自己去青浔,但过了年必须回来。
赵临那时还没成家,本来也是一个人在虞枋过年。他实在不放心,于是,买了机票陪支晴里一起去。
飞机落地青浔时,天刚暗下来。
这里古城长街,没有浓重的商业气息。
外出务工的青年也都返乡回来了,一座座白墙黑瓦的院子亮着红灯,青烟袅袅,年味儿很足。
支晴里拿着赵临的手机,拨出了支岚的号码。
那是她离开青浔半年后。
第一次给支岚打电话。
电话嘟了一声就被接通。
——“喂,是谁啊……”
猝不及防听到支岚的声音。
支晴里眼睛眨了一下。
“喂?能听到吗?有信号啊……”
“姥姥,是我。”那边问了两遍,支晴里才低低出声。
“里里?怎么了,是在那边受什么委屈了吗?”
支岚的语气和蔼至极,和从前没有任何变化。
“……”
一瞬间。
支晴里无数的情绪翻涌上来,她紧紧咬住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久,她哽咽开口:“姥姥,您给我的新书包,做好了吗?”
似是没想到她憋了半天就问这个问题,支岚笑说:“早做好了,里里想要,姥姥托人带给你。”
“姥姥……”
支晴里捂着手机的手在颤抖。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姥姥,您……您还要我吗?”
寒冬天黑得早,还不到六点,青浔就已经开始放烟花了。
璀璨的亮光映照在支晴里脸上。
天忽然下起雪。
支晴里眼睫湿润了一下。
话筒里传来支岚清晰温和的声音。
——“里里,姥姥这儿,永远都是你的家。”
路边几个穿新衣服的小孩儿在玩摔炮,边扔边捂着耳朵笑,“噼啪”声在支晴里脚边炸开。
她挂掉电话,不再有任何迟疑。
脚下一秒不停地。
飞奔跑进那条,她日思夜想的青石板路。
漫天烟花绽放,温暖的烟熏味儿弥漫开来。
也照亮了。
支晴里回家的路。
就像以往每一次,小小的她在外面玩,支岚就站在路头那棵槐树下。
笑着喊她:里里,该回去吃饭啦。
现在——
她的姥姥,依旧在家里,盼望着在等她。
……
——砰砰砰!
风雪大肆飘扬,又是一年除夕,还是一样的下雪天。
虚幻和现实重叠。
支晴里从回忆里抽离。
她再也见不到支岚了。
以后,无论多深黑静谧的雪夜。
都不再有人期盼着她。
砰!
又一轮紫色烟花腾空炸开。
虞枋市的习俗,烟花大多在年夜饭后,或者零点一起燃放。
此刻,御岸悦庭联排别墅家家亮着灯。
大家都在其乐融融地吃年夜饭。
不知道谁家的烟花放得这么早。
天半黑不黑就开始了。
所以显得格外醒目出众。
绿紫色的烟花在夜空盛放,像无数流星划过天际,一瞬又坠落。
耀眼的像星河。
在最绚烂的那一刻。
支晴里垂下眼,忽然发现离她不远处的拐角。
恍惚站了一个人。
少年个子高瘦,散漫地倚在那头墙边。
微抬脸看着烟花。
他穿着黑菱格防风外套,连帽立领,拉链拉到下颌,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带着寒气的眸子。
少年手里似是拨动了一下什么东西。
指尖火光明灭。
某个瞬间。
他偏过脸,目光似是也瞥向她这边。
视线撞上。
少年冷淡的眉眼温和了下。
两人就这样对望。
簌簌落落的雪隔挡在他们中间,周围静谧而无声,世界暂停下来。
以为是幻觉,支晴里眨了眨眼。
下一秒。
她看见少年站直身体,逆着风雪,一步一步地走向她。
“……”
支晴里心脏用力跳了一下。
等少年到她眼前。
支晴里仰起头看他,呛了一口冷风:“靳空?你怎么会在这儿?”
不知道来了多久。
靳空眼睫沾着未融化的雪。
他皱了一下眉:“出门怎么不戴围巾。”
支晴里缩了缩脖子:“忘了。”确实有点冷。
靳空摘下自己的。
他把围巾拿在手里,给支晴里戴上之前,见她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抬着头,没有任何抗拒的动作,才把围巾一圈一圈绕在她脖子上。
第二圈遮住耳朵,少女一双清澈的眼睛露在外面。
靳空低眼避了避视线。
新岁降临,漫天大雪,风里夹杂着未散的焰火味。
这是虞枋今年的第一场雪。
支晴里半张脸被柔软的围巾挡住,她眼眸流转,目光从少年的脸上往下移,看向他冷白的手指。
想起他刚刚拨动的那抹微弱火光。
支晴里难以置信地问:“靳空,你刚在那边,抽烟吗?”
呵。
不学好是吧。
“?”靳空淡淡扯了一下唇角。
他伸手从外套口袋掏出打火机,指腹摁下开关。
青色火苗在风中窜起。
他在——
抽烟……
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