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叨扰,但实际上惠妃也没出现过几次,就是开头两天来的勤一些。
那两摞账本就这么堆在撷芳殿的书房之中,方君宜搞不清楚这些账本都是做什么的,也不敢乱碰,只好让人保持原样留在这里。偶有用到书房的时候,他便出门去东宫凑合,或者等第二日早上去御书房。
这入冬也是一眨眼的事,前几日还只是有些凉,今日再推门出去,便冷得人一个哆嗦。
小彩向来最贴心,她早早就给方君宜打理好了冬日的厚衣服,熏了熏香,待他出门的时候只需要顺手带上便好了。
不过方君宜的身子弱,这才入冬的时候,便已经觉得十分冷。平日里看起来十分稳重老练的人,此刻才看出几分这个年纪独有的倔强。
“公子,穿上,回头着了凉叶大人又得找你麻烦。”小玲拎着厚重的外套追出来,硬是要给方君宜披上。
这人犟得很,不知道又犯了哪门子病,非要学别人只穿几件单衣。
也不想想自己入宫以来已经被人抓着喝了多久的药,非得在这奇怪的地方逞这能。
方君宜实在不想穿得过分厚实,总觉得看起来跟别人格格不入,尤其是站在楚微清旁边的时候。那人闲得很,指不定又要笑话他怎么这么弱。
苍天可鉴,楚微清可从来没有拿他身子弱说过事。不过笑话他不长肉倒是真的,吃这么多都没见圆润一点,不知道还以为他这皇帝苛待自己宠妃。
他躲过了小玲的手,顾左右而言他:“那个,我急着去御书房,先走一步了。”
说完,他脚底抹油似得,立刻快步离开。只是没走两步,便有两个穿着官服的人往撷芳殿的方向走来。
这后宫少人旁人进入,方君宜只好站住脚步,看这两人是来做什么的。
“卑职见过嘉妃娘娘。”
“叨扰娘娘,实在是卑职找不到贵妃娘娘在哪,听说最近她把账本都搬来这边了,便来碰碰运气。”其中一人解释道。
方君宜无言半晌,随后又问道:“你们找贵妃娘娘为何不去百芳殿等?”
那人一脸尴尬:“卑职,卑职去了,但是没等到。我们这些人也不好在后宫待太久,只好先回去了。”
方君宜懂了,定是薛慧又去戚潇竹那里逃避算账去了。
“急吗?不急的话明天再过来一趟吧。”
他不太想浪费时间去找薛慧,毕竟他自己现在也急着去御书房。
“急,娘娘,您行行好,帮帮卑职吧,礼部那边还等着宫宴的名单干活。”礼部侍郎哭丧着脸道。
方君宜叹了口气,实在是搞不懂明明薛慧已经拟好的单子,现在怎么又要,难道是礼部的人完全没拿到吗?他让小玲带着人进前厅先等着,自己则是领着阿虹去戚潇竹那找人。
小玲看他又要溜,急到:“那也得先穿衣服!”
“一会就回来了。”他敷衍道。
他穿过御花园,来到戚潇竹的小院之中,便见一身着锦衣的女子躺在摇椅上晒太阳。
薛慧见他过来还觉得稀奇:“怎么了弟弟,今儿个不去御书房了?”
“去,一会再去。”方君宜答道,“礼部的人找你找到撷芳殿来了,你不去见见?”
一听礼部二字,薛慧立刻就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嘟啷啷地不知道在骂什么。她从摇椅中爬起来,朝屋子里喊了声走了,便拍拍裙摆跟着方君宜离开。
戚潇竹不知道在屋里做什么,应了声知道了,也没出来看看。
等在前厅的礼部侍郎见了薛慧,像是看见了救星,跟在她的身后到了撷芳殿的书房。
她的排场向来很足,刚坐下,翠羽便已经带着人给她准备了新鲜的茶水,并侍立在一旁准备伺候笔墨。
“说说看,这次丢了什么?”薛慧问道。
礼部侍郎低着头,不敢直视薛慧:“娘娘明鉴……只是丢了上次您盖过印的宾客名单……”
他其实也不是很想来这趟,毕竟惠贵妃的脾气,别说是内务府,他们这些礼部的人大多都有所而闻。只是没办法,这大尧的律法是这般,凡宫宴事宜都需要经过皇后的批阅,所以他们每到年末就算是再不想,也得和薛慧这个协理后宫的贵妃打交道。
往常都是另一个人来,今年那人生病了,便只好换他来。
按他这位同僚的经验,有问题,先跪下认错,求贵妃娘娘宽容理解就好了。惠贵妃的脾气虽然不好,但到底不会多说些什么耽误正事。
他等了许久都没听到薛慧的声音,犹豫了半晌,跪下了。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先把这错处掩饰过去再说。
方君宜看的稀奇,一直抱着手站在一旁,想看看薛慧是怎么处理的。
照她的说法,这已经不是礼部第一次丢东西了。若是这次还是轻拿轻放就这么算了,那薛慧也未尝太外强中干了些。
薛慧实在是快被气笑了,猛地抬手将手边的茶杯掷出。滚烫的茶水直接浇到了礼部侍郎的身上,飞溅的瓷片更是让他躲无可躲,在脸颊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扔完茶杯,薛慧深呼吸一口气,暴怒的心情终于是平复了一点。
“本宫真不明白你们怎么不把命丢了,算了,名单呢,我给你盖上。”她没好气道。
礼部侍郎连忙从袖笼之中掏出一份名单,薛慧拿着往年的单子重新核对了一遍。等的过程之中,另一个礼部官员便趁机提醒道:“大人,李大人让您带话。”
“哦哦,嘉妃娘娘,这离年末也就个把月了,吏部尚书李大人让你去一趟。毕竟你也还担着东宫少师的职位,也是得做一下述职的。”礼部侍郎陪笑道。
方君宜还未出声,薛慧便冷笑道:“人那是太子少师,隶属东宫,月俸都不在吏部出,什么时候归他们管了。”
“卑职也只是带话。”礼部侍郎低下头,不敢再贸然出声。
本是关于方君宜的事,他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就这么被薛慧轻轻打发了。
方君宜本也有这疑惑,但他听见礼部侍郎在心中骂李群玉事多,又便生出了几分疑虑。看来礼部侍郎也觉得李群玉此事干得不妥,只是碍于对方官比自己大,才不得不带这话罢了。
他倚在书架边上,一边看着薛慧干活一边思考,总觉得哪里不对。
李群玉不可能完全不知道太子少师隶属东宫,就算述职,那也是跟楚微清述。他这般费劲的找人递话给自己,怕是另有问题。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薛慧便已经把这个新的名单理好,盖上了封印。
“还有吗,薛大人?”她脸上虽有笑意,但在礼部侍郎的角度看来,可能是杀意更甚些。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确,确实还有一事……”
薛慧敛住了唇便虚假的笑意,又开始不耐烦起来,但她还是强行按捺着性子,想听听礼部到底还有什么屁放。
“司天监那边说今年是个丰年,应该举办祭仪,感谢上天的馈赠,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被薛慧掷出的砚台砸伤了额角,鲜血混着墨迹留下,滴落在官袍之上,看起来十分狼狈。也就是此刻,他终于想明白为什么同僚会恰巧在这个时候生病,怕不是早就已经遇见了现在这一幕。
薛慧简直要被气疯了:“上天馈赠,你粮食是自己从天上掉下来的?说是庆祝丰收也就算了,司天监的人神神叨叨你也神神叨叨?”
她似乎犹不觉得解恨,拿起镇纸便又要砸出去。
方君宜不敢再旁观,以薛慧的准头,这镇纸若是砸了出去,只怕礼部侍郎今日没有命回去。他连忙抓住薛慧的手,将镇纸抢了下来,劝道:“姐姐冷静一点。”
只是这句姐姐,又引来了礼部侍郎的仇视。
他有点闹不懂了,干脆放手,让薛慧扔点别的好了。
薛慧在方君宜的书案上找了一圈,没找到趁手的东西。满桌子的账簿和单子,她自己也不好弄乱,背后书架上的书她也不舍的弄脏,于是一拍桌子,又骂了起来。
“薛同我真不知道你这脑子装的都是些什么,别人让你来找死你真来就算了,你还真敢说什么祭祀啊?你不上朝吗,西边打着仗你不知道?除夕宫宴都够呛的,你竟然还说要感谢上天?”
或许是太过生气,她竟又从暴怒之下冷静了下来,坐在椅子上平复自己的气息。
翠羽动作麻利的准备了一杯新茶,给她润润差点吼破的嗓子。
方君宜此时终于瞧出些问题来了,这位礼部的薛大人,似乎是薛慧的同胞兄弟,若非如此,薛慧也不需要大动肝火。
这事他不好插手,只回头连带着李群玉的事跟楚微清提一提好了。
良久,薛慧终于平复下来:“阿同,辞官吧,你不适合做这些。”
她顾忌着方君宜在场,不好再多说些什么难听的,也不再去看跪在地上的薛同。
“劳烦方公子和陛下提一提这件事,朝堂的事臣妾不好多说什么,但这祭典的事到此为止,还请陛下放心。”她向方君宜俯身行礼。
方君宜躲闪不及,连忙托着她的手,将人扶起来。
事到如今,他那还能看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了呢?
“娘娘放心,此时我定会跟陛下商量。”方君宜答道。
有了他的这句保证,薛慧也总算是放心下来,叫侍卫把薛同身侧那个一直不怎么说话的不知名小礼官抓了起来。
“将他和薛大人一并带去御书房吧,”她揉了揉眉心,“陛下自会处置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