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御书房,那名一直不出声的礼官便突然大喊冤枉,楚微清看都没看,摆了摆手,让侍卫把他的嘴堵上。
他在这等方君宜等了有一阵子,没想到这人竟然还能从后宫里带两个过来。
“怎么回事,这天凉的,你怎么不多穿件?”他问,
方君宜像是才回过神来一般,敷衍道:“啊,忘了,下次一定。”
薛同跟在他的身后也不吱声,蔫啦吧唧地低着头,好像谁欺负了他似的。楚微清瞧着他额头上的伤觉着稀奇,便多瞧了两眼。感觉到了陛下的目光,他才想起来此时自己有多狼狈。
“臣御前失仪——”
楚微清不爱听着些,连忙打断了他告罪的话:“好了,别说了。王吉,去叫御医过来给他瞧瞧。”
方君宜巴不得他转移了注意力,他自顾自地绕到书案后面坐下,开始着手帮楚微清整理。收拾了才发现,他今日虽是来迟了一些,但他们英明神武的陛下根本就没有在干活。
他微微一哂,没多说些什么。
往日那些来御书房的文臣看见他拿着朱笔,没有一个不跳脚的。薛同却像是瞎了一般,根本没有去管他们在做什么,自顾自地在那里失神。
御医很快就赶来了,今日叶慈光刚巧轮休,并不在御医院中。
那名御医一看这额角的伤势,啧啧摇头:“说不定得破相。”
薛同哪里还顾得上破不破相的,只说有劳,便随御医处理。御医帮他洗干净了伤口,那原本只是有些狼狈的额头上才露出了一道红肿吓人的伤口。
御医怕伤口之中渗进了墨,便用力挤压伤口,把那污血挤出来。
方君宜在旁边看得头痛,但薛同就是不曾吭声。
楚微清瞧了一会,小声问:“薛慧干的?这个准头,应该全后宫就她一个。”
方君宜点点头,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未跟楚微清说方才在撷芳殿的事。于是便将朱笔暂时搁下,和楚微清讲司天监找礼部办祭典的事。他眼中有些疑惑,像是不太理解为什么这事会找到薛慧的面前。
他不懂,楚微清懂。
到底比他多泡在这皇城之中一段时间,楚微清只听一个开头便知道他们打的什么算盘。
“不过是他们想趁机赚点外快,有担心被骂,干脆就找薛慧当替死鬼。只要薛慧点头举办这个祭礼,回头除了什么问题,便是她一个女子没有眼界的事了。”
楚微清的声音没有收敛,听到这句话的薛同精神愈发萎靡。
“当然啦,这都是轻的。现在西边正和蛮族打着,玉城具体什么情况还得过些时候才能传回消息,倘若现在搞什么丰收祭礼,你觉得玉城的百姓会怎么想?玉城之后的天关城,哪里的百姓会怎么想?
虽说玉城只是一座和蛮族交易来往的小城池,但哪里的百姓难道就不会觉得皇城的人过得太滋润了,是不是完全不在乎我们这些边关的人?”
他的语气逐渐变得讽刺起来,抬了抬下巴,招呼旁边的侍卫将外面那个还在鬼叫的礼官带下去暗狱审问。
薛同面如死灰,他没有想到这些东西,只是觉得这祭礼办得漂亮定会对自己的仕途,对阿姐在宫中的处境有所帮助。
那虚假的,还未到手的胜利蒙蔽了他的双眼,让他想不到这之外的东西。
楚微清方才的话更是像一把刀,一下下的在割着他心头蒙着的猪油。他不傻,能听明白楚微清的意思,若是这个祭礼成功举办,那就不仅仅是薛慧的问题,更是他这个皇帝的问题。
所幸薛慧不曾因他几句话动心,在铸成大错之前,将他拦了下来。
如今再听楚微清提点,更是心生惭愧。
见吓唬得差不多了,楚微清便回头询问到:“薛慧有说怎么办吗?”
“贵妃娘娘说他不适合官场,让他辞官便是。”方君宜答道。
先前在撷芳殿的时候,他以为薛慧似乎是真的觉得薛同不适合在官场混,但如今听楚微清解释,方君宜才发现自己实在是想得太少了。若是薛慧今日答应了祭礼,而西边有恰好出事,那她日后背负骂名都是轻的。
玉城南边的蛰城,正好是李群玉本家,若是他想趁机动手,实在是方便至极。
方君宜顺着楚微清的思路想了一会,才发现这所谓的祭典之下全是死局。若是玉城失守,退守天关城,朝中又无良将,楚微清该怎么办?
他摇摇头,实在是开了眼。
这皇城之中的脑子竟是如此复杂,这么普通而喜庆的东西,都能给人铺出一条死路。
楚微清随他自己想,多动动脑子是好事,这人就是在青屏山那种平静的地方待久了,不知道人心险恶,就该长长心眼。
“那薛爱卿认为呢?要不孤给你姐,还有中书令一个面子,你自己请辞,看在未曾酿成大祸的份上,就这么算了。”
虽是问句,但薛同也听出了他话语之中的不耐烦。
又或许他根本就没在自己姐姐失望的眼神之中回过神来,他顶着御医还未处理好的伤口跪下:“谢陛下教导,微臣自请辞去这礼部侍郎一职。”
说着朝楚微清的方向,用力磕了一下头,方才止住血的伤口又渗出了血。
楚微清沉默片刻,让来喜去把中书令叫过来,把人领走。
被喊过来的中书令整个人都是懵的,再一听来喜的提醒,恨不得把薛同吊起来打。早就跟这死孩子说过不要掺和司天监的事,那群癫子敢上奏说楚微清命犯贪狼不适合当皇帝,谁知道还敢做什么。
他连声告罪,说得楚微清都烦了,让他赶紧带着人滚,别再在这里丢人现眼。
“是,是。”中书令竟是在这冷天急出了额头的汗,“老臣这便带着那不孝子告退。”
这是闹得方君宜也没什么心思看奏折,从进了书房到现在也就看了两本折子,其他都搁在旁边没怎么看过。
“怎么了,君宜,你也被蒙骗过去了?”楚微清抱着手,眼神有些戏谑。
这又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方君宜直白地点点头:“是呀,我原还想若是西边能在过年之前打完,倒也不是不能办一下。”
楚微清乐了,看来方君宜不仅是心眼不够多,对着战场的事也不够了解。
“打不完的,”他摇头,“在春耕之前蛮族能散去就已经很好了。”
方君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来自己还是想得不够多。平心而论,若是今日被下套的是他,他难保自己真的能看穿这背后潜藏的阴谋诡计,更别说是想薛慧那般快反应过来。
楚微清看他表情疑惑,也懒得解释太多,反正以方君宜这般聪明,很快就能理解的。
他伸手拽了拽方君宜的衣袖,转移话题道:“我还是觉得你今日穿得太少,这天冷的,你穿这点哪够。”
这段时间里,楚微清能信他几分犹未可知,但方君宜却是对他十分信任,当真被他几句话转移走了注意力。
“还好吧,也不是很冷。”方君宜若无其事,借着拿笔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心虚。
但他越是这般,楚微清便越是觉得好玩。
他放开了手中的衣袖,将自己留在书房中的备用外套取了过来,披在方君宜的身上。方君宜原本还在低头看奏折,忽然觉得肩头一重,再一细看,竟是楚微清的衣裳。
“陛下,快拿走,一会让人看到那还得了!”他小声催促道。
方君宜压根不敢动,生怕楚微清想出了什么新鲜法子来整他。也怪他最近对楚微清这人太过松懈,一不留神才又上了他的“当”。
“不,”楚微清拒绝道,“一件衣服而已,又不是让你坐龙椅,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再说了,他人都能坐御书房里了,一件外袍还能吃了他不成?
方君宜内心挣扎了一会,最后选择了放弃。楚微清一个皇帝都不在乎,那他这个小小的妖妃有什么好在意的,反正被文臣围着劝谏的又不是他。
他不再管肩头上的皇袍,开始埋首于奏折之中。只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气,凭什么楚微清自己手贱还得带上他一起被骂?
见他抬头,拉了一张椅子坐在一旁的楚微清有些不妙的预感。
“怎么了?”他问。
方君宜用力挤出来一个笑脸,挤得眼睛都只剩下一条缝,在他那张漂亮的脸上显得格外滑稽。
“陛下一定不会看着臣妾被骂的对吧?”他捏着嗓子,故意娇声问道。
楚微清看得好笑,但还是只能努力忍住,免得这人真给他撂挑子。这又有人分担奏折的日子太安逸了,他实在是不想再回到自己一个人看的日子,对着长篇大论的字词头痛。
方君宜阴恻恻地看着他,要看他这次又要玩什么花样。
“好好,是孤的问题。为了避免这个问题,还请爱妃下次注意,多穿件厚的,不要在这里装仙风道骨。皇城不比青屏山,还是注意些好。”楚微清劝道。
方君宜正要说好,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道:“要不然就把你那狐狸围上,别天热倒是天天围着,天冷就丢到一边去。”
方君宜:“……”
幸好师姐不在这,指不定会因为细细跟楚微清吵起来。他暗自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