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春衍坐在桌前,仔细打量自己手里这两块石头。
石头已经看过不下百遍,已经无需多看。只他本以为梦只是梦,醒了之后的日子还是同样过。
可自从这块石头出现在手上,他才后知后觉,梦里一切不止是梦。
什么成精的狐狸,什么娶亲,什么神魂离体……这都不是他凭空想象的,而都是真的!!!
一想到这里,春衍觉得自己一口气都差点没上来。
想起梦里那个男人说过,狐狸还会来找他,春衍就淡定不起来。他叹口气,把两块石头塞进荷包,把口用绳子系紧,最后用绳子穿好挂在脖子上。
不管怎么说,这东西先贴身放好,不管梦是不是真的。
万一是真的,还能救他一条狗命。
而且,如果今天晚上再做奇怪的梦,那说明那男人说的是真的,或许石头也能派上用场。
把荷包塞进衣领,春衍将鼓起的地方轻轻抚平。
初九端了盆热水进来:“公子,热水准备好了,再不沐浴水就凉了。”
春衍起身:“来了。”
洗完澡躺在床上,春衍隔着荷包,将石头握在手心。他盯着床顶蚊香上的花纹,心里建设般长舒口气。
“公子,”已经脱掉外衣的初九道,“我吹灯了哦。”
春衍,“吹吧。”
噗一声,室内黑暗一片。淅淅索索的声音里,初九在脚踏铺盖上躺好,“公子有事记得叫我。”
“知道了,睡吧。”
渐渐响起的鼾声里,春衍怀着忐忑的心,意识渐渐沉入黑暗深处。
一夜无梦,香甜一觉到天明。
第二天,被初九叫醒时,春衍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公子,别愣了。”初九道,“时辰不早了,再不起床,等会就要迟到了。”
春衍懵懵的穿衣服,目光扫过装着石子的荷包时,有一瞬间的怀疑。或许,真的只是个梦?
穿好衣裳,春衍还是将荷包塞进怀里,去厅里吃饭。
家里吃饭没那么多规矩,自然少不了说话,春夫人叹口气:“镇上来了不少外面的人,都拖家带口的住在墙根下,可怜得很。我昨日使钱让小翠买了两个无亲无故的回来,也算是给他们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春衍夹菜的动作愣住。
他想起昨天看鱼时见到的那个人,难道也是阿娘刚买回来的?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吃完后,春徵夫妻要回门,便没有一起去看堂太爷。只有春彻夫妻带着孩子,跟春衍一起过去。
半路上,春彻拍拍春衍肩膀:“怎么心不在焉的?身上哪里不舒服?”
春衍回神,摇了摇头,像以往一样笑道:“我在想,我那副没画完的雪后梅花图要怎么画下去呢。”
他那梅花图画了许久,家里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
春彻像小时候一样摸摸他的脑袋:“画画就罢,可不要熬夜了,伤身体。”
“知道了。”
看完堂太爷,春衍戴着初九一起回院子。走到半路,他停下来问初九:“你知道新买来的那些人住在哪里吗?”
初九惊讶:“公子问这个作甚?”
春衍:“我还没见过外面来的人呢,想看看他们长什么样。”
初九无语。
他从小和春衍一起长大,两人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向来有话直说。
“还能长什么样?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难道还能多出来什么不成?公子你怕不是又要画新的画了,所以要看人吧?”
春衍正愁没有借口,没想到这小子就自己给他找了。
他顺着这话点头:“你要是知道他们住哪,就带我去呗。”
初九一脸无奈。
“这时候肯定在外面干活,哪会在房间里?又不是公子你。不过他们身上都脏得很,恐污了公子的衣裳。”
春衍无所谓:“远远看一眼就好了,又不是跟他们抵足相谈,脏一点怕什么。”
初九拗不过他:“好吧,我带你去就是了,要是夫人知道,又要罚我。”
“好初九,你不说我不说,偷偷地去,我娘不会知道的……”
主仆二人偷偷摸摸,穿过花园,一直到达春家宅院后面的几块小田边。
穿过月亮门,远远就见几个少年正在田里除草干活。他们一个个身量不高,有着穷苦人固有的瘦削,身上的衣裳也都破烂不堪。
春衍一一扫过几人长相。
他记得昨天那个人长得有点怪异,嘴角上翘眼距很宽,身材矮又短。
可看过之后,院子里这几人无一相似,更重要的是:他昨天看见的那个人是个成年人,这里的几位却都是还未长成的少年。
“公子,看过我们就走吧。”旁边初九轻声催道。
春衍点点头。
回到房间,春衍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初九将火盆点好,又将他脱下的外衣仔细整理好,完了回头,只见自家公子坐在书桌边,不画画不看书,而是看着手记两块石头发呆。
这情形真是少有。
他凑过去:“公子,要不要画画?我给你新裁张纸来?”
春衍却摇头:“先不画画,你做你的事去吧,我自己静一静。”
这倒是奇了怪哉。初九内心腹诽,却也知道,公子大了,自然有自己的秘密,他不过一个下人,只要公子身体健康,其他管那么多作甚?
“我就在外间,公子有事叫我。”
“知道了。”
初九出门,室内重归安静,只窗边两盆牡丹静静舒展着华丽的花盏。
不是家里的人,家里围墙又高,一般人可翻不进来。梦里发生的那些事,又真的那么一分。
可昨晚上为什么不做梦了呢?
春衍百思不得其解。
想半天也想不出原因,他干脆放弃,叫初九进来裁纸,他要画画。
放空心绪泼墨挥毫,一幅画很快画完。将注意力放在画上,春衍很快就把什么狐狸,什么娶亲的事忘了个彻底。
直到吃过晚饭,跟着春老爷在外溜达一圈回来,洗漱后躺在床上睡觉时才想起来这事。
他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
正要吹灯的初九吓了一跳:“公子?你这是忘了什么东西?”
春衍不语,不声不响又躺回床上。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提心吊胆是一天,快乐开心也是一天。
“我以为画没收呢,”春衍随便找了个借口,“记错了,吹灯睡吧。”
公子最近似乎有点怪怪的。
带着满脑子的疑惑,初九挠挠脑袋,吹熄桌上油灯。
·
不知不觉好些天过去,转眼就到了春衍生日。
四月初二。
小吉。
宜动土,上梁,嫁娶,写家先。
春府上下又张灯结彩起来,前些日子刚参加完春徵婚礼的亲戚们又齐聚一堂。
十八,乃男子成人。
讲究些的人家当着吉服,加冠礼。
春家没这么多讲究,但春衍还是一起床就换了身新衣,由堂太爷颤颤巍巍带着他祭了祖宗,而后亲朋好友们齐聚一堂,该吃吃该喝喝。
春衍终于不用跟未成年的弟妹和侄子侄女们坐在一桌,他被姑父按在旁边,连灌了四五杯米酒,离桌时连迈哪只脚都不知道。
迷迷糊糊间,似乎是被初九扶着走在花园里。
日上中天。
园中花木扶疏,阳光在青檐上镀了一层浅浅的边。
初九喋喋不休的声音响在耳边:“公子,往这边走……这边,这边,抬脚,有阶梯,对对对……”
好容易到了院子,初九把他放在榻上,擦去满头大汗,又忙前忙后拧了热帕子给他擦脸。
擦完脸,初九又端了痰盂过来:“公子,要不要吐?”
蜷在榻上的春衍咕哝两声,摇摇头。初九无法,躺在榻上睡觉恐受风寒,只好又架着春衍去往床上去。
他家公子从小乖巧,如今虽然喝醉,但也不吵不闹,实在是让人省心。
初九将春衍放在床上,怕他在自己不注意时呕吐出秽物堵住口鼻,就用垫起枕头将后背加高一点。起身时又看到春衍脖子上一根细线,怕他翻身不当勒住脖子,便想取下来。
手才摸到细线,就被春衍挡回来。
他双手护住胸口,嘟嘟囔囔:“不要动,不要动……”
行吧。
初九收手,端来茶水放在桌边,又把尿壶放在床脚。最后在门后生了一个碳火,把门窗推开细缝,这才拿了把椅子坐在春衍床头。
看是不可能一直看着的,没一会儿,他就手拄着下巴,开始打起了瞌睡。
轰隆隆——
春雷又响,灿烂的阳光和着雨点,淅淅沥沥不停。
前面待客处的热闹渐渐消散,不知不觉,天地一片寂静。
不知什么时候,整个世界不止人声,连草虫鸟鸣也无,万物俱寂,只余白惨惨的太阳像发毛的鸡蛋,高高挂在天边。
春衍被尿憋醒。
他睁开眼,太阳很大,从半开的窗户照进来,将室内照得透亮。
初九睡在旁边,少见地没有鼾声,屋里静悄悄的。
“初九?初九?”
连喊了两声,初九都没动静,想来是今天跟着忙得狠了。
他没多想,掀开被子起身。穿鞋下地,尿壶就在床脚。他拿出来摆好,解下裤头对准壶口。
解决三急,穿好裤子。
他提了茶壶,倒了点茶水在门边净了手。
嘴干得不行,他也不用杯子,直接提了茶壶对准壶嘴就往灌。
咕咚咕咚。
正喝着,远远却有一阵唢呐声传来。
春衍一愣,放下茶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