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宁静的街道上传来的达达的马蹄音。正在府邸门口焦急等待的音泰忙闻声抬头,本以为是派出去找澜汐的人回来了,结果看到的是胤祯正骑着他那匹神清骨峻的高大白马,策马而来。
“音泰!七月不见,别来无恙!”胤祯笑喊道,随即翻身下马,利索地将马拴好。
见音泰在大门口伫立着愁眉不展,胤祯走至其面前,笑语道:“你这是何意,就这么不待见我?澜汐呢?我临走时答应过她,一回京便来见她。我这去找她,给她一个惊喜!”
他话音才落,音泰就急忙一把拉住了他。
胤祯转身看着音泰,疑惑不解地问:“怎么了?”
只见音泰脸色的确不对,满脸的焦急不安。胤祯深知音泰一向沉稳自持,若非真有事,他不会如此。
略作思索后,胤祯忽然一把拉住音泰,神色紧张地急忙问道:“到底怎么了?难道澜汐出事了?!”
“她……”音泰蹙眉,吞吞吐吐,一时不知该不该告诉胤祯实情,他要是知道真相,还不得怒火中烧。
见音泰欲言又止,胤祯越发的忐忑不安,心跳加速。他焦急不已地摇晃着音泰的臂膀,大声急问:“她到底怎么了?你别不说话啊!你想急死我吗?!”
音泰无奈地长叹一气,只好说道:“你先别急,她昨天出去了……至今未归。”
“你是说,她一夜未归?!这还了得!你派人去找了吗?她何时出门的?一个人吗?去哪了?”胤祯心急如焚的对着音泰发出一连串喊问。
还未等音泰作答,他便焦急难耐的自顾自说道:“她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家,这都一天一夜了,倘或她要是有个好歹,可怎么是好!我这就去找顺天府尹施世纶,叫他派人随我去找!”说着,他拔腿就走。
“胤祯!你等等!”音泰连忙拉住了他,坦诚道:“我也不瞒你了……她是和十三爷一起出去的。”
刹那间,胤祯惊闻此言,脑子如砸大锤,双目圆睁,难以置信的定定盯着音泰。静默的紧抿嘴唇片刻,他勃然大怒、艴然不悦道:“她昨日竟是和老十三一起出去的?竟然还一夜未归?!”
音泰认真地点了点头,蹙眉道:“所以此事只能自己派心腹去找,断不能声张,否则以讹传讹的传扬出去,澜汐的名声还要不要?一个大家闺秀,一个皇子阿哥,这足够让人评头论足了。我已经派人去问过,十三爷也还未回府。我估计两人昨日就是在外城游逛,被大雨耽搁了,只好在外留宿。她知道我和阿玛会着急,所以天亮了一定会赶回来的。”
“在外留宿”四个字传到胤祯耳朵里,已叫他气得眼里冒火。他难以抑制的厉声嗔怒道:“孤男寡女在外留宿,成何体统!何况昨日还是七夕!岂有此理!”
音泰亦知道躲不过七夕这个解释不清的特殊节日,只好拍拍他肩膀,劝慰道:“胤祯,别多心。你即便信不过十三爷,难道还信不过澜汐吗?她虽然不拘泥于礼教,但她绝对辨得清对错、拎得清分寸,断不会做出逾矩之事。”
胤祯压着恼怒和心痛,盯着地面静默半晌后,抬头盯着音泰说道:“我自然相信她不会胡来,可我无法接受她和别的男子共度七夕!你实话告诉我,我离京这半年,她和老十三到底怎么回事?!”
音泰一时间左右为难,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个妹妹心里到底是何想法,只好说道:“我也不瞒你,实话就是,我也不知……我平时都在乾清宫当差,也无法一直盯着她。总之这几个月,她几乎把一半的阿哥全都熟识了。我问过她到底怎么回事,她和我说这叫多米诺骨牌效应。简而言之,就是连锁反应,推倒了第一个骨牌,那么随后一连串互相关联的骨牌就会随之而倒。你就是那第一个骨牌……自你离京后,你那三位好兄长,八爷、九爷、十爷就一起专程来找过澜汐,一来二去就熟识了。后来,他们也是见她整日在府里无聊,就带她去南苑散心,结果又认识了四爷和十三爷。自那之后,她就总是和十三爷在外面游逛。我过问了几次,她只是说,与十三爷惺惺相惜,便成了好友。其实,他们二人不是去茶馆书馆,就是去街摊酒楼,打发时间罢了,她整日闲着也无聊。”
胤祯竭力令自己沉住脾气,压住火气,道:“音泰,我并非要有意拘束着澜汐。可她的品性容貌才情都太好了,太招人喜欢,太引人注目。我叮嘱她好生待在府里,首先是安全考虑,再者也免得别人觊觎……被哪家公子惦记上还好说,毕竟地位高不过我,再怎么也不可能和一个皇子抢人。可若是被其他阿哥看上,去皇阿玛那里请求指婚,可怎么是好!我相信八哥他们绝不会如此,但其他人……指不定谁心怀叵测!这不仅是我的私心,也是为澜汐好!”
音泰点头认同道:“我自然理解!你做事向来周全仔细,我会不知?说到婚事,你问过她的意思了吗?”
胤祯脸色黯然,沉声道:“问过了,未置可否……她从未与你提及吗?”
音泰淡淡摇头回道:“没有。女儿家的心思,她不说,我也不好多问。额娘离世后,她连一个能说体己话的亲人都没有。我和阿玛虽一直宠爱她,可总归替代不了额娘的位置。或许也是这个原因,她性子多变而自专,凡事总是自己憋在心里。”
他顿了顿,略微思索后,说道:“但我总觉得,她自从去年从太和殿摔倒后,性子或多或少有些不同了。她原来虽想法新派有主见,但也从不发悖逆之辞;虽不拘泥于礼教,但也从不与男子私下出游;虽然从小博览群书,但也从未说过我完全听不懂的词……还有好多变化,我具体也说不上来的。总之四个字,‘变本加厉’!”
胤祯长叹一气,无奈道:“她亲口对我说过,她以前与别人登山一整天,还去什刹海饮酒逍遥……这些难道你都不知?”
音泰一听,惊诧道:“哪有这些事?我怎么毫不知情!无法无天了她!”
胤祯气哼一声,怒气冲冲道:“大多时候,我虽然也事事依着她。可该管的,也绝不能放任不管纵着她。依我看,她哪是变本加厉,简直就是阳奉阴违,根本不听话!口口声声答应我,会乖乖待在府里。可我一走,她就把我的话当作耳边风,全然不放在心上。我离京之前,他和老十三左不过就见了一面,还是女扮男装在琉璃厂。如今回京才知,他俩竟都这般要好了!我临走前,她与我告别,那样的柔情缱绻,那样的依依不舍。她回我的每一封信,字字句句尽是思念情深……”
话说至此,他眼神里满是难掩的失望伤痛,气道:“结果呢?我归心似箭,快马加鞭的如约而回。昨晚我还在自责,七夕无法赶回来陪她。今日一早入城,便赶来找她。原以为,她甚是思念我。没想到是我自作多情!她过的好生自在,已有他人陪伴在侧,哪还会想着我!”
音泰见胤祯的疾言厉色,忍不住为澜汐打抱不平,道:“胤祯,你这话过分了!她怎么不想着你?我听蕙茹说,澜汐心心念念的都是你,都害相思病了!”
胤祯心里醋海翻波,气愤气恼又心伤心痛,抑制不住的大声气急道:“那她还和老十三共度七夕?!”
这一问,让音泰也没了招,他一直避开七夕这一话题,结果还是避不开。
胤祯愤愤道:“如果他俩只是好友,绝无男女之情,又怎会在七夕相伴同游?再说了,男女之间哪来的好友!”
“你放心,等她回来,我一定仔细审问她。” 说着,音泰拍拍胤祯的肩膀,以示劝慰。
胤祯则是压抑不住心中的伤痛,长叹一声,撇过头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二人左等右等还不见澜汐人影。胤祯越等越是焦急,不停的负手踱步,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走到也是焦急万分的音泰面前,蹙眉急声道:“不行,我等不下去了!我这就回去叫上府中心腹,同我一起去找。内城、外城、京郊,一处处分头去找。真是急死人了!哪有这样的事!要是澜汐有任何不妥,我绝不会放过老十三!”
此时,一阵清脆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胤祯和音泰一同猛然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澜汐和十三爷正说笑着,亲密的共乘一马而来。
“哥!胤祯!” 澜汐见胤祯终于回来了,喜出望外,急忙呼唤着他俩。
待马停下,十三爷率先翻身下马。然后,他一边伸手扶着澜汐下马,一边叮嘱着“小心”。
“谢天谢地,你们总算回来了!” 音泰叹道,他悬了一整夜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但见眼前两人的相处模式,也着实是皱眉不悦。
而胤祯则早已是雷霆之怒,眉头直蹙,眼睛怒瞪,目光喷火。终于见到澜汐安然无恙的回来,他原本已被焦急、愤怒和醋意搅合得七上八下的心,只得安稳了一瞬,便猝不及防的,被眼前的此情此景所真真切切的震惊刺痛,简直难以置信。
他怒目圆睁,翻肠搅肚,血脉偾张,负在身后的双手捏紧成拳,青筋暴起,骨节作响。他第一次知道,何为心如刀绞!他怎么都没想到,七月未见,自己日夜兼程的赶回京师见她,原以为会与她两情缱绻,相拥相诉以解相思。可眼前,居然见到的是,她与别的男人七夕与共、一夜不归,又谈笑风生、共乘一骥而回。男女授受不亲,如此亲密非常之举,不仅是在挑战他对她的信任,更是伤透了他对她的真心。她怎么可以如此!怎么可以!
澜汐下马后,忙满心欢喜地跑到胤祯面前,亲昵地拉住他的手臂,仰头甜笑着浓情蜜意道:“胤祯!你终于回来了!何时回来的?我好想你!” 见到朝思暮想的爱人,她的相思病终得解药。
可话音才落,她便意识到眼前人的不对劲,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她从未见他如此这般怒目伤情而不言不语。
她圈紧了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轻唤道:“胤祯……”
胤祯二话不说,直接用力甩开了她的手。这一举动,令澜汐心中的欣喜之情瞬间消失殆尽。
他怒火中烧,脸色铁青,眼眸里充满寒心、伤痛、失望、嗔怒、怨恼,盯着她冷冷道:“我何时回来的,与你何干?”
始料未及的这句话,令澜汐心中刺痛万分。她忐忑不安地定定望着胤祯,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怒不可遏的神色,又是这般冷若冰霜的口吻。她知他误会了,急欲解释,怎知却一时语塞,欲言又止。
胤祯再不愿多说半句,再不愿多留片刻,只又怒又冷的瞥她一眼,随即愤然转身,迅速解开拴马的绳子,翻身上马。
“胤祯!” 音泰急喊。
但胤祯却头也不回,扬鞭跃马,飞驰而去,急促的马蹄激起地上水花四溅。
澜汐几步紧赶上前,欲开口叫他,却哑然失语。徒劳的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字半句。望着胤祯纵马而去的背影,她的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泫然欲涕。她朝思暮想的人终于回来了,可却是这般冷言冷语的相见之景。
十三爷见状,将古琴递给她,道了一句:“我去和他解释!”,便翻身上马,扬鞭追赶胤祯而去。
音泰走了过来,瞪了一眼望着胤祯离开之处而怔怔发愣的澜汐,气道:“瞧瞧你做的好事!”
她眨着泪汪汪的双眼,又是伤心,又是委屈,又是不服气,低声哽咽道:“我怎么了?他那样子,像是我做了十恶不赦之事一样。”
音泰先是张口欲斥,可见她泪眼汪汪,又只好欲言又止。他沉声叹了一气,肃容训道:“你还没怎么?!你和十三爷到底怎么回事?连我都看着不对劲了!共度七夕,共乘一骥,彻夜不归,还那样举止亲密!”
刚才胤祯留下的伤痛和委屈还未消,又头次见她哥这样对她,澜汐气急着脱口而出:“难道你俩都以为我和十三爷共度良宵不成?!”
“你!亏你说的出口!刚才你们没回来时,我还对胤祯担保,你绝对不会做出逾矩之事。但现在,我可不愿再替你担保了!”音泰气瞪她一眼,一把拿过她手里的古琴,转身大步走进府里。
“哥!哥哥!” 澜汐在音泰后面追赶着喊道。
她的呼喊叫得音泰心软,连忙驻足而停。等她赶上后,好声说道:“我是你亲哥哥,都不免会心生疑虑!你认为胤祯会如何作想?试问哪个男人看到心上人如此作为,会不动气的?更别说胤祯了!他为了早日与你相见,连日赶路。大清早一到,便马不停蹄急着来看你。结果就看到你和十三爷那般亲密,怎能不气?你又不是不知,他最在意男女之防!我与他相识多年,还从未见过他那般嗔怒心痛的样子。”
闻得此言,澜汐心中酸痛不已。她懊恼地掩面道:“谁知道会这么赶巧,我又不是故意为之……昨日我们本来很想赶回来的,可怎奈天公不作美,一直大雨滂沱,只好在郊外留宿。再说了,不就共乘一骥么……我又不怎么会骑马,只有他带我啊……”
音泰见澜汐委屈巴巴地低头垂眼,边走边念叨。他轻叹一声,直言道:“你最近和十三爷的确走得太近了,频繁出入各处。你可知道,京师里已经谣言四起?十三爷他一个大男人,自然不怕流言蜚语。可你一个姑娘家,难道只顾自由自在乐逍遥,就不顾及名声了?哪有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像你如此作风?”
“哥,你如今这说话的语气,真是越来越像胤祯了……总是管教我……”澜汐嘟哝着走进她房里。
音泰把琴放好,坐到她身旁,正色道:“我以后就得像他那样管教你!就是因为我往日太依着你了,凡事都由着你性子。阿玛那边问起,我也总是替你挡了。才让你如今这般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见澜汐趴在桌子上,泪眼朝他撅嘴央求的可怜模样,他认真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一句实话,你心里到底是喜欢胤祯还是十三爷?还是……两个都有?”
“两个……”她略作停顿,见成功把音泰哄骗得面露惊诧,又忙补充道:“两个字,胤祯!”得逞后,她终于破涕而笑,抿嘴暗笑起来。
音泰无奈的盯她一眼,气道:“你啊!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捉弄人!倘或胤祯这次真的生气,再不理你了,看你怎么办!”
听罢,她没了笑容,缓缓低声道:“即便他真的生气,也不会不理我的,他不会的。等他气消了,我一定会与他解释清楚,他会原谅我的。他答应过我,大树会摇、大地会震,可待平静之后,依然会一如既往的爱着花栗鼠的。”话虽如此,可她却颦眉垂眼。她虽相信他会言而有信,可眼前却浮现着刚才胤祯那混杂着伤情、嗔怒、冰冷的面孔,心中不免忐忑不安。
“花栗鼠?”音泰暖含笑反问道。他盯着妹妹的容颜一看,倏地笑起来。越看越逗,越笑越欢。
他边笑边说道:“胤祯的眼光果然不同凡响,我这么一看,你的确挺像花栗鼠的。尤其是你大快朵颐之时,好可爱啊!”他话音才落,便笑不可止。
澜汐极少看见一向自持的哥哥如此放声大笑,她也不由得心情好了许多。托腮而笑,静静地看着他哥要笑到何时方休。好一会后,她娇嗔道:“笑够了没?有那么好笑么!”而后,音泰才渐渐平复笑意。
她仔细思索一番后,认真道:“这次的误会,总归是我不好。胤祯不仅仅是生气,更是伤心。我自然会去解释、去认错、去道歉、去服软……可他那又火爆又傲娇的脾气,现在又正在气头上……若是我急着去找他,见到我定是又要炮火连天的轰炸一番。搞不好战火升级,一发不可收拾,岂不是得不偿失?于我于他有何好处?因此,还是缓缓吧……”
音泰怔怔地听完她如此理智的言语,轻笑着感慨道:“我妹妹确实是非同一般啊,要换做其他女子,恐怕这会子就要哭断肠了……你俩在一起,我原本还担心你会吃亏,看来我是多虑了。如今,反而该担心胤祯了!”
澜汐却连连摇头,五分撒娇耍赖,五分义正言辞,为自己辩解道:“哪有,还是我吃亏!我多听他话啊!我答应他的事,没有言而无信。我答应他不一人出门,不随意在外饮酒,的确说到做到。何况我知道他是为我好,故意放了空子,因为他没说不准和其他人出去啊!”
音泰叹道:“亏你也知道他是为你好,结果呢,你还钻空子!既然你心里只有胤祯,那以后就和十三爷注意点距离。我可和你说,你俩之前在大街小巷的流言,阿玛不追究,全是因为我替你挡了。昨夜之事,我本想替你瞒着。可不巧,阿玛昨晚来找你不见人,我只好如实招供。毕竟,一夜不归绝不是小事。他老人家也是一整夜的着急,早上朝前叮嘱我,等他回来一定要见到你。”
“完了……彻底完了……” 澜汐愁眉苦脸的嘟囔道,把脑袋彻底埋进了胳膊肘里。
音泰见她如此,只得无奈的摇头,好声说道:“我估摸着,阿玛快从礼部回来了。快把昨日你与十三爷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给我如实招来。等下,我好帮你圆场……”
澜汐一听,一下子抬起头来,愁眉苦脸顿消。她双手拉住音泰的胳膊,绽开笑颜道:“就知道你会帮我的!你眼下乌青那么重,昨晚一定是彻夜未眠,着急等我回来。我哥对我最好了!”
于是,她言简意赅的将昨日之事大致说了一遍。至于她与十三爷昨晚发生的种种,他答应了十三爷的,只好保密,三缄其口。
她刚如实招供完,管家就来到门口说:“少爷,小姐,老爷刚回来了!急着让主子们去正厅问话。”
澜汐立刻颜面垂头,十二分的抗拒。音泰先让管家前去正厅回话,后又揉了揉澜汐耷拉着的脑袋,说道:“走吧!该来的,躲不掉!”
兄妹俩来到正厅后,一向斯文儒雅的罗察大人,一见到澜汐就严厉发问道:“你可算回来了!还知道回来!昨日和十三阿哥到底去哪了?你可知何为男女之大妨?竟然彻夜不归家!我和你哥哥整夜没合眼,家里人多担心你,知道吗?”
她可怜兮兮道:“我当然知道了,所以一大早就赶回来了呀。昨日之事,真的不是我有意为之。十三爷约我去京郊山谷游玩,本计划朝而往,暮而归。怎知归途突降暴雨,我们只好在客栈避雨。至于晚上,因为客房只剩一间了,所以我睡屋里,他就在大厅将就一晚。结果我睡不着,就与他在大厅聊了一夜。天刚亮,我们就赶回来了。所以,事出无奈,绝非有意为之。”
秉承言多必失的道理,她就这样删繁就简的交代完毕,把所有不该说的全部删去。
罗察蹙眉听完,想着她还算谨守分寸,又见女儿可怜兮兮的模样,神色便缓和下来。他语气无奈中略微透着训诫,说道:“我和你哥哥一直娇惯着你,把你宠得越发不成体统。哪有名门闺秀会同一男子去郊外游玩,还夜不归宿的?你阿玛我专管礼部,自家的女儿应当是礼仪品德之典范。你可好,偏偏特立独行,不管不顾。你知道吗,好几位与我交好的大人皆私下问我,是否家里喜事将近?将我问得一头雾水!结果问了才知,莫说顺天府,整个京师的里里外外、大街小巷,都有人见到你和十三阿哥的踪影。大庭广众之下出双入对,听曲看戏、书馆茶馆、酒楼街摊、城里城外……这地方多的都数不过来!现在可好,两人都跑去郊外游山玩水了,竟还一夜不归!成何体统!”
澜汐听完她阿玛仔细数着她和十三爷去过的地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打卡了京城如此多的大小地方,甚是有趣,随即忍不住暗暗发笑。
“还笑!” 罗察斥道。
她只好收起笑容,正色直言道:“我虽不拘泥于礼教,可绝对无愧于心。堂堂正正做人,坦坦荡荡做事。身正不怕影子斜,身直何惧论理歪。我和十三爷只是好友,自然不惧流言蜚语。若是为了别人的闲言碎语,就压制自己的行事自由,岂不是时时事事都任人摆布?那我到底是为自己而活,还是为别人而活?”
罗察见她振振有词,蹙眉道:“你还顶嘴!”
澜汐刚要辩解,音泰就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闭嘴。他上前一步,和颜悦色的对罗察劝道:“阿玛,妹妹知道错了。刚才她一回来,就主动向我认错了,而且保证今后绝不再犯。您也知道她是分得清轻重、辨得明是非的,就是太过于坚持主见罢了。她昨晚几乎没睡,此事就放过她吧!”
罗察盯了一眼音泰,坐到圈椅上,叹气道:“你这个做哥哥的,就知道一味偏袒她,都是她有理……女儿家如此有主见,在这个世道,并非什么好事。书读多了,见解越深,想法越透,越是不容于世俗,不服于管束。”
他转头对着澜汐好声说道:“为父知道,我女儿并非凡俗女子。但我却希望你既有见识,亦知进退。断不能凭一己之念,就不管不顾。这往往会祸及自身,你可知道?”
“知道了。” 她认真的点了点头。
罗察暗暗想了想,好声好气的对她说道:“我和你哥哥的意思,你也清楚,原本不想和皇室沾亲带故。但见你是真心喜欢十四阿哥,他的确人品贵重、才德兼备,你们俩又情投意合,这才由着你。如今可好,又出来一位十三阿哥。为父问你,你到底是中意十四阿哥还是十三阿哥?”
“自然是十四阿哥。我只是看似无拘无束,实则一心一意、专一专情。”澜汐直言道。
罗察语重心长的叮嘱道:“既如此,你往后就别再和十三阿哥交往过密了。京师里流言纷纷,这要传到十四阿哥那里,人家会怎么看你?若是误会疑心,岂不是对你不好?”
话音才落,澜汐和音泰就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不是若是误会疑心,而是已经误会疑心了。
另一边,十三爷一路追赶胤祯,从城北的完颜府一直到城南的正阳门,两人前后纵马急驰。幸好时辰尚早,街上行人不多。待到正阳门外的大栅栏,眼看要追上时,十三爷奋力打马。马儿飞驰而过,瞬间阻挡前路,逼停了正策马奔驰的胤祯。胤祯所骑的那匹高大强壮的白马猛然跃起,仰天长啸,长鬃飞扬,似要与挡住它的那只赤色大马即刻开战。
胤祯一边用力拉住缰绳控制住发怒的马儿,一边怒目怒声对着前面的十三爷大呵道:“让开!”
他此时视老十三为眼中钉肉中刺,不愿见他一眼听他一语,只想去南苑跑马,以求发泄。否则,难说他会忍不住对老十三大打出手。
可十三爷却并不畏惧,一动不动的依旧挡在胤祯面前。一时之间,两人骑马对立,剑拔弩张。
十三爷忍着怒气,解释道:“你误会了,我与澜汐并非你想的那样!昨日我和她去京郊出游,不料暴雨不停,只好留宿客栈。至于夜里,两人几乎在大厅里聊天一整晚,根本没发生出格之事!”
胤祯火冒三丈的怒声道:“我是否误会她,是我与她的私事,不用你来解释!可你对她是何想法,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自然清楚!我就是爱慕她!但这也是我的私事,你管不了!我之所以追来和你解释,纯粹为了澜汐,我不希望你误会她!她是何等美好,你应深知她的品行,不用我解释,你也应该信任她。何况昨日是我约她出门的,你要有气,尽管冲我来,不要牵连她!”十三爷正色肃容的说道。
胤祯听罢,脸色铁青,怒目圆睁,拳头捏紧,大声呵道:“老十三!你这是摆明了要和我抢人!!”
十三爷不甘示弱,凛然道:“那又如何?你不让她出门,不就是担心他人觊觎,夺你所爱吗?可她愿意和谁相处,是她的自由。她的喜怒哀乐、言谈行为都只属于她自己。她绝不是你的专属!如今她还没跟了你,若是她以后真成了你的福晋,岂不是要成了一只被你圈养在笼中的金丝雀?有空时,就把她放出来陪你;没空时,就要她独自乖乖待在笼子里等你。”
胤祯听完他这一番话,已是嗔目切齿,更是心伤心痛。他默默心想:这若只是老十三的一己之见,他懒得管其分毫。他胤祯从不为不懂自己的人,多费功夫。可这若是澜汐的想法,那么,她竟全然不知他的良苦用心,反而如此误会他。他掏心掏肺深爱的她,与他情深意重的她,难道竟也如此不懂他。
十三爷见他嗔怒中带着伤痛,神色复杂的蹙眉无言,也缓和下来语气,坦诚道:“有句话我不吐不快。如果我是你,我自当万般珍惜她、理解他、尊重他。我绝不会怀疑她,更不会约束她,只会让她做最真实的自己。再为她好,再担心她祸从口出,我都深知,于何人何时何地何事,该说何话,她完全清楚。若是在心爱之人面前都不能直抒胸臆、直陈肺腑,还有何意趣?”
胤祯不知,自己是怎样竭力忍着怒意与失意听完了所有话。最可气的是,他脸青筋暴又嗔目切齿,却愣是辩驳不出半句。
他脑子里只有四字:直戳脊梁。
老十三的话里话外,表露无遗着其对澜汐的关心、爱护、懂得、理解;无比彰显着其与澜汐的惺惺相惜,心意相通。这些话里话外,无一不在刺激着他:是讽刺,一字字都在刺痛他的颜面;是挑衅,一句句都在挑战他的底线;是威胁,字字句句都在暗示他老十三更配得上她。他离京七个月,就杀出老十三这个程咬金,企图鸠占鹊巢,妄想!
“驾!” 胤祯不愿再逗留片刻,手挽缰绳,猛的跃马扬鞭。
他那匹高大强壮的白马似乎也不愿再停留一刻,长啸着四蹄翻腾,剽悍威武的一头撞开了那只挡在它前面的赤马,急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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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汐翻开时光之书第十五页,
作画:
胤祯脸色铁青,剑眉直蹙,怒目圆睁的盯着她,眼眸里充满寒心、伤痛、失望、嗔怒、怨恼。
作书:
我何时回来的,与你何干? —— 胤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