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五年前的一个春日。
怀水乡刚刚下过一场雨,柳枝斜斜地垂在湖畔,带着些烟波浩渺的湿润。
她独自出门挑选当季时兴的衣服料子,正好要出绸缎铺时碰见了赵荣,平日里殷禾都是避着这人走的,哪知道那日竟然如此倒霉,竟然当面撞上。
这人向来是个欺男霸女的恶少,这些年来做的荒唐事不断,奈何赵家势力庞大,垄断了整个怀水乡的水路运输权,在整个怀水乡可谓是只手遮天。
那日遇见殷禾以后,竟然对殷禾起了歹意,当下就要强行将殷禾带回赵府。
殷禾吓得不轻,连身上的钗环也被扯落,她跌跌撞撞地被赵荣扯着,一边流着泪一边求助地看向人群,期盼有人能够施以援手。
可她的视线落到哪里,哪里的人便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身边围观的众人都惧怕赵家的势力,满大街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帮自己。
就在殷禾心灰意冷之时,一把剑从远处破空而来,擦着赵荣的脖颈而过,赵荣吓得登时放开了拖拽殷禾的手。
一袭皂色道袍的少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细腰腿长,墨色长发高束。尽管面无表情,少年略微抬眸瞥去的一眼却极具威慑力,浑身张扬的傲气丝毫不加掩饰。
赵荣一看,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但他自幼作威作福惯了,便又扬声道:“你是什么人,也敢坏本少爷的事?”
还没等少年反应过来,殷禾如同一阵风一样猛地扑了少年个满怀,少年的身躯一僵,感觉到少年推拒的力道,殷禾抱得死紧,就如同抱着一根救命稻草,还没等少年反应,她把心一横,豁出去了!
“夫君!”
“夫君你去哪里了,我真的好害怕!”
殷禾一边喊一边抬头在少年怀中冲着他使眼色,神情焦急,眼睛眨得快要抽筋。
赵荣脸色一变,“你嫁人了?”
他虽然好色,但喜欢的都是未出阁的小娘子,赵荣上下打量着殷禾,发现她未盘妇人发髻,阴沉沉道:“诓骗我的下场你知道的,我会让你死的很惨。”
少年原本作势要推开她的手顿时收了回去,倏地扬眉看向赵荣,冷声道:“那你就来试试。”
赵荣是个欺软怕硬的东西,看着这少年应是个练武之人,不是个好对付的,况且他也对已嫁的妇人没有什么兴趣。只是他当街被人下了面子,不免要放上几句狠话,然后悻悻然带着一众仆从走了。
赵荣走后,殷禾松了口气,立刻松开了抱着少年的手,冲着他露出一个极为真诚的笑容:“多谢你啊。”
在殷禾的认知里,那些江湖人士都是行侠仗义,不求名利回报的,尤其看这少年气度不凡,英姿飒爽的模样,应该也算是个英雄人物。
于是她抱了抱拳,道:“少侠,大恩大德铭记在心,有缘再见!”
就在她拉着身边的婢女准备回府的时候,一只手的手腕被人攥住,带着微凉的温感。
她回头,不明所以,少年白皙的皮肤染上些微红,仿佛难以启齿似得。
半晌,殷禾听到对面少年的声音。
“我救了你,你当报答我。”
……
那一天,殷禾颠覆了从前对英雄救美的幻想,她感觉自己被讹上了。
这个少年,自然就是谢迟,花光了自己身上带的所有的银子,这个人不仅吃饭要吃酒楼里最好的,还要住最好的客栈,白花花的银子一把把地花出去,又不是他的钱,花的一点都不心疼,但是殷禾的肉都在疼。
殷禾趁他吃饭的时候到外面透透气,被酒楼对面卖包子的张婶儿叫过去,道:“禾丫头,刚刚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你怎么和他在一道啊。”
殷禾生的漂亮,一张脸俏生生的,性子也和软,街坊邻居都喜欢这个明媚亲和的小姑娘。
张婶儿是老熟人了,也生怕她被外面的野男人骗了,一副疑神疑鬼的模样。
殷禾有些无奈道:“他帮了我,我请他吃顿饭也是应该的。”
张婶儿一听,有些嫌弃道:“我看他莫不是个骗子,前几日他来我这想买两个包子,结果银子也不给。”
张婶儿话音一顿,从布袋里掏出两颗散着红光的石头摊在掌心给殷禾看,“呐,给我这两块破石头。”说着又努了努嘴,看着客栈的方向,“又去那边客栈里想住店,被掌柜的给撵出来了。”
“前天我看他可怜,哎呦,那饿的脸都白了,就给了他两个包子,他就把这石头给我了。”
“我看这个人不是个傻子就是个骗子,虽然可怜,但你最好还是离他远点。”
殷禾听了张婶儿的话,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她想着也许这个人是有什么困难呢,她总是把人往好处想的。
不论是谁,困难的时候,都希望被人扶一把。
就像她今天一样,在她最无助的时候,谢迟帮了她一把。
殷禾想着,被讹钱的心痛缓解了大半,回到酒楼的时候,谢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侧着脸看着窗外出神。看到殷禾回来,少年漆黑的眼眸在烛火的映衬下有了点点微光。
殷禾踌躇了一会儿道:“我该走了。”
谢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随即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殷禾想起了自己之前喂过的一只小野猫,每次她喂完食总要围着她蹭上好一会儿,道别之后就蹲在原地,湿漉漉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但是猫可以跟着她回家,这个大男人难不成还跟着她回家吗?
殷禾回府后,看到父亲正坐在屋内叹气,很少见到父亲如此垂头丧气的模样。
“阿爹。”听到殷禾的声音,殷传喜转过脸来,和蔼道:“禾儿回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阿爹怎么愁眉苦脸的?”
父女俩一直相依为命,家里的大小事情向来都是两个人商量着来,殷传喜犹豫了一瞬,还是告诉了殷禾。
原来赵荣晌午的时候在街上被人下了面子,转头回府就打听起了殷家的情况,怀水乡本来就是个小地方,殷家的情况不出一个时辰连家里栽了几棵树都被赵荣给知道了。遂派了一众府卫来殷家威胁,要殷禾当街给他下跪道歉,并在七日内自己主动嫁给他做妾,还断了殷家水路上的运输。
怀水乡依海而生,所有的衣食住行、货物运输靠的都是走水路,而赵家这么做,无异于是断了殷家的生路。
欺人太甚!
殷禾从没受过这种气,她当即就要出门去找赵荣理论,殷传喜赶紧一把将人拉了回来按坐在椅子上。
“好孩子,不要急,这事儿倒是有个解决的办法。”殷传喜叹了口气道。
“其实爹早就想给你寻一门亲事,只要在官府那边换了庚帖,赵荣那边也没有什么办法。”
殷传喜早就对女婿有了人选,因此也不再瞒着:“你看宋家表哥如何?性子温和,又是个读书人。”
殷禾想起印象中那个木讷的书呆子,一时间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不要!”
可是这一时半会儿上哪去找个人成亲啊……
殷传喜有些头痛:“那你说,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殷禾突然想到了今日在街边碰到的那个少年,她抿了抿唇。
好像那样的,就不错。
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帮忙,先假成亲帮她渡过难关,况且少年武力高强,赵荣轻易也不敢来惹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殷禾想起来谢迟可能还在客栈里,便提着一盏灯准备出门。
还没走出院门,额头上突然一痛,一颗青色的小野果滚落到地面。殷禾环顾四周。
难不成是哪家的顽童在恶作剧?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这里。”
殷禾循着声音望去,少年的身影隐在月色下,显得极为挺拔,他懒洋洋地靠在她家院前的梨花树下,手中抛着几只青色的野果子,极为闲适的姿态。
“你是跟踪狂吗,竟然找到我家里来。”
谢迟微一挑眉,指着殷禾手中的灯笼:“你不是正要去找我?”
殷禾手指一抖,手中的灯笼轻轻晃了晃。
少年站直了身体,朦胧的月光倒映在少年的眼中,仿佛一汪清泉中倒映着万千星辉。
他说:“喂。”
绯红从脖颈悄悄漫延到少年的耳根。
“帮你,我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