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你们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高座之上传来的声音冷得让人发颤,在偌大的魔宫内回荡着,众魔战战兢兢地跪成一片。
胆子稍大的首领伏影膝行两步上前,解释道:“尊主,不是我们没有尽心寻找佘兰草,只是我们过去的时候,发现……”
“发现什么?”
伏影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殷禾的脸色,道:“佘兰草的花期就在这两日,但是照幽谷内已经被药宗的人全面看守住了。”
“他们誓死不愿让出佘兰草,我们也……”
“按照您的吩咐,没有您的命令,不得在外面随意动手,所以……”
“哐当”一声,殷禾直接掀了桌案,面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属下无能。”
一时间寂静无声,伏影实在摸不准这位新任魔主的性情,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一时间内心苦不堪言。
“药宗的人要佘兰草做什么?”
伏影想了想,道:“佘兰草每一百年才只开一次,这等奇珍异草,一直以来都被云洲的人看得紧。”
听见伏影的回答,殷禾抬手揉了揉眉心,有些疲倦地喊了一声:“月鸦。”
一道人影立刻出现在魔宫之内,像是鬼魅一样无影无踪,谁都没看清那道身影是如何出现的,月鸦单膝跪地,沉声道:“尊主有何吩咐?”
“明日我要去趟照幽谷,带上人。”她唇角微微勾了一下,带起一抹冷哂的弧度:“跟我抢东西,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是。”
殷禾摆了摆手,让所有人都退下,她有些倦怠地靠在身后的座椅上,药宗向来是较为中立的态度,几乎不参与云洲的各种纷争,这次又为何非要咬住佘兰草不放呢?
想到佘兰草,她闭了闭眼,换了身不太引人注目的装扮,顺着魔宫后的小路一路到了一处庭院内。
这里和魔界的大多数地方都不同,没有生长着姿态怪异的草木,倒是青竹环绕,偶有雀鸟的声音在竹林内脆响。
庭院内支了张简单的方桌,桌上煮了茶,袅袅的热气升腾而起,带来一股清新淡雅的茶香。
桌旁坐着一人,修长如玉的指节轻轻翻动书页,听到竹林旁传来的脚步声,脸上浮起一抹清浅的笑容。
“殷禾,你来了。”
她也笑,顺手拿起桌上的书随便翻看了两页,“你怎么这么爱看书,这次又看的什么?”
“让我看看……”她翻了两页,又毫无兴趣地放了回去,摇头苦笑:“看不懂。”
那人将书合上,抬手为她斟了杯茶:“要我讲给你听吗?”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是温润的溪水淌过玉石一样的动听,就算不说话,只听着他的声音,也让殷禾的神色放松了不少。
殷禾“嗯”了一声,笑了下:“你讲的故事,都好难听,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
“就是你成天看的那些话本子吗?”
他长长的睫毛颤了一下,指尖轻轻按住桌沿,低声道:“你不喜欢吗?”
殷禾抬眸看向他,望见他略显苍白的脸色,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突然问他:“你什么时候回羽山?”
“谢朝。”
那人猛地抬起头,声音里带了一丝颤抖:“你……要赶我走?”
谁也没想到,那个羽山尊贵的大公子,竟然会蜗居在魔宫外的一处竹屋内。
殷禾没有否认,只道:“待我拿到佘兰草,治好你身上的旧伤,你就回去吧。”
“你不属于这里。”
谢朝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看见殷禾不容拒绝的目光,最终也只是吐出了一个“好”。
他脸上的血色褪去了大半,竹林间有风乍起,风声穿林打叶,带来一阵扑簌的响声。
殷禾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评价道:“茶不错。”
她放下茶杯,起身往外走,只听身后的人叫住了她。
“殷禾。”
她的脚步停下,回头看着谢朝,只见他慢慢站起身,问她:“十一年了,你还是放不下他吗?”
“就算只是做朋友,你都不愿让我留下来吗?”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殷禾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容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是弯下腰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眼角都笑出了温热的湿意。
她用手指了指自己:“我忘不了他?”
她的语气一转,用手擦去了眼角那一抹余红,反问道:“我忘不了一个曾经弃我如敝履的人?”
殷禾点点头:“是啊,你没说错,我确实忘不了他,我恨不得日日夜夜想着他,想着……”
“怎么让他、让谢若望为我的师门殉葬。”
谢朝的面色苍白,一只手扶着石桌的边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有些泛白。
殷禾转过身,不去看他脸上的神色,只道:“谢朝,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但是,到此为止了,我们不是同一路人。”
“再见面,也只会是仇人。”
当初她被万魂穿心,不知为何,竟然没死,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人,便是谢朝,他为了救她受了很重很重的伤。
其实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谢朝根本没有立场来救她,他们明明是站在两个对立面。
但他又确实这样做了。
这些年来,他一直陪在她身边,而她也因为要治好谢朝身上的旧伤默认他待在魔宫内,同时不断寻找佘兰草的下落。
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魂魄居然已经将七荒的残魂全部吞噬融合,那些曾经啃噬她的怨魂竟然也全部被吸收,不仅没有让她被反噬,还拥有了号令万魂的能力。
也许这就是世人常说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
殷禾感激谢朝当年的舍命相救,但同时,她也隐秘而矛盾地憎恨着他,就如同憎恨着当年每一个在幽冥海那场大战中的人一样。
华虚山、伏羲谷、羽山,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但是谢朝是不同的,他一路看着她走来,走上这条复仇的路,却从没开口阻止过她。
殷禾闭了闭眼,将脑海中那些混乱的思绪压了下去。
必须拿到佘兰草治好谢朝,她要尽快将他送走。
……
照幽谷内刚下了一场小雨,湿漉漉的叶子上垂着一滴滴晶莹剔透的雨露,山谷一侧的小路上,布满了深一脚浅一脚的泥脚印。
药宗的人在此安营扎寨,日夜守着那颗即将开放的佘兰草。
正在一旁煮药的小弟子打着蒲扇为药炉扇风,扇着扇着便像小鸡啄米似的一下下点着头,差点将头磕到滚烫的炉子上,一旁的人立刻推了他一下,小弟子才猛地一下清醒了过来。
“小生,累了吗,去休息一会吧。”推他的那个人是药宗的首席弟子赵珏,小生忙打起精神看着赵珏摇了摇头。
他看着身后忙忙碌碌的人,有些羞愧道:“大家都在忙,我只是为大家熬点醒神汤就打了瞌睡,实在不应该。”
赵珏看着被层层围起来的那片天地,微微叹了口气:“佘兰草的花期,就在今日了,过了今日,大家便能好好休息一下了。”
小生乖巧地点点头,他年纪小,师兄们总是照应着他的。
但也因为年纪小,心思也没那么重,因此什么话都爱说,他手中的蒲扇一停,压低了声音道:“也不知道这次宗主为何这么看重这佘兰草。”
赵珏手中正在分拣在谷中摘得的药草,只道:“宗主自然有他的用意,我们只要负责将佘兰草拿到就行了。”
他的语气平淡得很,小生不甘心,圆圆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拽着赵珏的袖子,神神秘秘的:“师兄,你有没有听过那个传闻?”
“什么传闻?”
小生一听赵珏这一无所知的语气,立马打起精神,道:“听说那位,在寻找佘兰草救他的心上人,咱们宗主只是在帮他的忙而已。”
赵珏皱了皱眉:“哪位?”
小生“啧”了一声,声音从蒲扇地下轻轻传了出来:“就是那位啊,羽山少主。”
“那位可是不得了,现在的云洲,除了他,谁还敢命令宗主做事?”
赵珏看着小生鬼头鬼脑的模样,拧着眉头不赞同道:“小生,这些话不要乱讲。”
“羽山少主早已定下婚约,何来什么心上人这种无稽之谈,当心让有心人听到了,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小生眼睛骨碌碌扫了一圈,吐了下舌头,道:“我知道啦,只是好奇嘛,在师兄面前说说而已。”
他竖起三根手指,道:“我保证,绝对没跟外面的人说过。”
赵珏看着他的态度还算诚恳,便点点头:“下不为例。”
说话间,身后传来数道惊呼:“快看,佘兰草开了。”
殷禾倚在树上,高大茂密的枝叶掩盖了她的身形,她百无聊赖地闭着眼听了许久谢迟的闲话,听到这一声惊呼,才慢悠悠地睁开眼看过去。
果然,那生长在密林中央被围起来的那方天地中发出耀眼的蓝色莹光,枝叶像是一瞬间伸展出来不断地向上拔高,光芒越来越盛,在那耀眼的蓝光之中慢慢形成一个冰蓝色的影子,光芒褪去,只留下繁复的枝蔓上一朵珠玉一般的,璀璨透明的蓝色花朵。
时机正好,她打算抢了佘兰草就走,就算药宗弟子要拦,也拦不住她。
正当她坐起身打算跳下去摘佘兰草之时,天边一道剑虹亮起,林叶被突如其来的风吹得扑簌作响。
来人是谁?这么大动静,殷禾不禁也跟着众人一道望过去。
与此同时,照幽谷上方落下一道影子,那人眉目沉静,乌发像是流云一般又黑又亮,随着他的动作垂在身后轻轻晃动。
他踩过一地散落的残叶,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佘兰草,眸色中暗光涌动。
只听他笑了一声,轻声道:“还好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