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小院里独有那唰唰刨着木花碎屑的声响,大片的日光把四周蔚蓝的天际也给染上一片光亮。
院中坐的一个男子正埋头处理着木材,刚松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细汗,忽然见家里的墙外爬上了一个小男孩,而那男孩只露出了一个头,就往他这大叫起来:
“林大哥不好了,那丁家的大姐儿又过来了!她又过来了!”
那男子脸色骤然大变,立刻扔了手里的刨子铲子就往屋里跑去,虽是大跨步几步就到了室内,可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大口喘了几口气,不住喊道:
“爹!不好了!那丁宝珠又来了!这可咋整啊!?”
林老爹坐在桌边正细细啜着酒水,听到这话也仅是皱了皱眉,便不悦道:
“吵吵个啥?又不是母夜叉来要你命了,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吗!”
男子哭丧着脸,好像整个人都要塌了,抖着嗓子害怕道:
“爹,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人对我来说可不就是母夜叉吗?爹你就给我想想办法吧!”
林老爹看着自己儿子这幅怂样,又因喝了酒,冷不丁怒从心起,抬腿就踢了前者一脚,骂道:
“看你这个怂蛋样儿,也是我林材的儿子?你是不是忘了,那丁家的大姐早就嫁了人了,还嫁到了徐猎户的家里,管她是母老虎还是河东狮,不都会被驯得服服帖帖的?怕个啥!”
林材和儿子林森是象山村里唯二的木匠,这村里人无论是置家还是下地都少不了家具农具,更是有别的村里人过来找他们做工具的,所以林家的条件要比普通人家好上不少。
这条件好了,辛苦大半辈子的林材就想着享受了,再说他还有个儿子,这一门手艺自然是要尽数传给他的。只是他这个儿子打小就是个怂货,长大后又被那丁宝珠不知怎么搞得吓破了胆,为此林材往昔没少去丁家嘈嚷过。
这事闹得村里人尽皆知,林材仗着自家有理,没少把自己放在高位上,也只有林森这个软蛋,见到丁宝珠不是绕道走就是哭爹喊娘没个正形的。
林森长得比一般村里男子周正,虽是跟着林材做木匠,不知为何偏有一种文人气质,为此倒也有很多媒婆上门来想做这单生意的,除开丁宝珠,也有一些未出阁的女子心仪。但偏生他从小就是唯唯诺诺的性子,木匠的手艺又还没学成,所以林材箍着他不让他那么早娶亲,也是有点提升价值的心思在里面。
要知道家里虽是要出彩礼,可妻家那也是要出嫁妆的,那嫁妆说是私人财产,慢慢不也就能贴给夫家了?所以林材的眼光一点也不低,要不是他不大看得起丁家二房是做屠户的,说不定还真同意了这门亲事。
不过林森是不清楚这些的,又一心想着学习木匠手艺,也就没怎么关注自己的亲事——但那丁宝珠是个例外,他是真的怕了这位女霸王,次次都如见了猫的老鼠一般,就算丁宝珠已经嫁为人妻,他也会忍不住抖上三抖。
他眼下就颤了颤肩,继续哭丧着问道:
“既然都已嫁人了,那她还过来干啥?隔壁娃娃说她是一个人来的!她每次也是一个人来堵我的,爹你都忘了吗?”
“蠢货,其他人家单独过来是干啥的?你是不是忘了咱们家是干啥的?老子又不是死了,不还待在这吗?就你这毛脚鸡的样子,以后咋上得了台盘?你干脆别做木匠了,卖豆腐去得了,啥人配啥货!”
而就在这时,屋外尤其是大门外响起了声音,有人喊道:
“林木匠在吗?——”
林森听后立马哭道:
“爹,要不你代我去吧,不就是喝酒么,下次我出村给你买一斗就是了!”
林材啐了一口骂道:“啥叫你给我买?你现在不还在花我的钱?——行了行了,看你那可怜样,你呆在这别出声,我去瞧瞧!”
林森这才放松下来,到底来说是父子,林材还指望着技艺传承下去,并且给自己养老呢,哪能真的不管不顾。
林材撇了酒碗,背着手离开屋子,抬眼就见到那丁家大姐儿站在篱笆墙外。头上已经梳了妇人髻了,只是细细看着,脸上竟没了往昔那种凶悍的神气,着实令他纳罕了下。
原先丁宝珠看中了林森,再加上本身又是大大咧咧的,和她那屠户爹养成了风风火火的性子,要不是村里从来没有过,她大概就要成为第一个反过来给男方提亲的女子了。见事与愿违,从此就走上了纠缠的道路,起初还是在道路上装作相遇,后来更是多次来到家门口,给林森带来不小的心理阴影。
可是后来,就听闻有人去丁家提亲了,而且竟然还是那整日深居简出的徐猎户家,他那儿子同样也是个娶不到媳妇的主,倒是能和嫁不出去的丁宝珠凑一对。
再之后的就都是不知真假的风言风语了,可到底说来丁宝珠仍是嫁去了徐家,虽不知在那过得怎么样,但林森却是安心了不少。
然而安心了也没多长日子,没想到她今天竟又过来了!
林材虽喝了酒,可并没有真醉,除非丁宝珠是真的不想要那张大脸了,否则已经成为人妻的她应当是不会做先前的事情了——所以他也没有激动起来,只是那心里的疑惑却仍存在着。
丁宝珠是在家里吃了午食再出来的,她又晚回去的缘故,所以午食依旧是李银屏做的,简单吃过后,她就靠着脑中尚未消散的记忆,拿了东西就出门了。
那林家住得倒是与丁家不远,她在泥巴路上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就到了,还在门外喊了一声,村里人可没有门铃这玩意儿,想叫人那全靠一副嗓子。
没过多久,一个两颊稍红的大叔就出门而来,可就瞧了她一眼,那目光立刻变得奇怪了些。丁宝珠不明白,只好主动问道:
“林大叔,我过来想请你做件容器的,不知您方不方便?”
如果说之前还是狐疑,现在就更是多了几分惊讶。
那丁家大姐啥时候变得这么有礼貌了?!
林材曾经听过几个专门会聊村里八卦的婶子的话,说是徐家提亲后,那丁宝珠十万个不愿意,一气之下竟是撞了墙,昏迷了好几日药石无医,还是去请了杨仙姑才救回来的。
虽然听着倒也符合她的性子,可眼前的人完全不像是以前的那个人了啊?
莫非婶子们说的都是真的?——这丁宝珠真的转性了?
林材心里咕哝着,又看丁宝珠眨巴着眼等着回话,这才清了清嗓说道:
“你先说你想做啥吧!”
丁宝珠听他这么讲,也就一边比划着一边解释道:
“我想做保温桶,就是中间有夹层的那种,不知道林大叔能不能做?”
“咋不能?我木匠手艺都有几十年了,别说是这保温桶,就连那篮、箱、盒都是能做的,只要提前说好样式价钱就行,另外还要付定金才成!”
毕竟关乎自家生意,这些还是要说明白的。丁宝珠听后也点点头,想了想后,便将自己的设计告诉了林材。
除了保温桶,丁宝珠还想着做保温箱,并且上头是可以推拉盖子的那种,每种容器能保存着不同的吃食,不过她也没有把这件事直接说出来。
林材一听竟然还是个大单,那态度马上又改变了些,琢磨一会儿又道:
“你说的这些倒也能做,就是那木头的价钱和手工费嘛……”
丁宝珠笑道:
“林大叔先做就是了,我既然来找你做这笔单子,就是想着您是村里唯一手艺好的木匠,也有多年的经验不是?”
先奉承了几句,还没等林材回话,丁宝珠却又像是不经意地插嘴道:
“但到底来说,我们也算是一个村的邻里邻居,以后总归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所以这费用嘛……那还是有的能谈的。我是年轻,可是不傻,大不了我可以找我爹来,咱们再合计合计……”
“咳咳。”林材顿时感觉自己身上仅剩的半分酒气也醒过来了,连忙笑道,“娘子你说得对,都是邻里邻居的,没必要撕破脸!这价钱还能再商量,就凭我和你爹的交情,我今儿也不多赚你的,就这个数吧——”
笑话,他和丁宏哪来的交情?但他清楚后者却是真的能为闺女提刀上前的人物!再说不管怎样他都是赚的,还不如能屈能伸一下——丁家要避,钱也得赚!
丁宝珠一共要做四个容器,和农具不同,桶子和箱子几乎都是由材料制作而成的,都可以当做家具了,何况一整个的大小也不小,用的木头也多,那价钱也就上升了,最后这些需要二百文钱。
她见这林材也不像故意抬高价了,便给了五十文的订金,又问道:
“我们要不要写个字据什么的?”
“啊?字据?”
林材得了钱,正想着一会儿再去买点酒喝,却没想到丁宝珠竟然说起了这,便道:
“都是村里认识的人,我做木匠到现在,还没写过那玩意儿呢!顶多是有人没钱还尾款,倒是给我写过欠条。不过你也知道,咱们村里识字的人也不多,所以说是写,也就是画画罢了,但那也是有效力的,要是不服,我就拉他见村长去!”
“那不如我给你写一个,反正您也能找人看,不怕我作假,有了这个,我们都放心不是?”丁宝珠提议道。
那林材想着丁家还有个去上学的孩子,正是丁宝珠的堂弟,虽说读了几年书也没个响,但肯定比一般人要识字,估摸着丁宝珠是被耳濡目染,也识得几个字了。
“行,不过我这里可没有笔和纸,所以这得娘子你自己写了。”
林材摆摆手,一副随便她的模样,毕竟上林家来都是有求于他,他属于是站在高处被人求的一方,而且订金都拿到手了,他也不怕她变卦。
……这倒也是。丁宝珠挠挠头想道。村里都没几个人识字的,又怎么可能家家户户都有纸笔呢?
看来她得再回家一趟了。
而丁宝珠离开后,林材进了家门,那林森才小心问道:
“爹,她走了?她来干啥?”
林材见到他这样就恼火,但想着收了钱,便暂且按下,哼声道:
“来这还能干啥?当然是来做东西了!都已经是嫁了人的,咋还能和你纠缠?还不赶紧去院里干活?”
被林材一顿训斥,林森也只好应了,再灰溜溜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