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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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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庭很喜欢孩子轻轻地靠在她膝上,这能让她想起自己的妹妹们和在柔嘉殿长大的童年时光。这些顽皮的妹妹们玩累了,就会枕着她打盹,她们时常就这样依偎在一起,睡一觉就是晚饭时候,快乐地打发走一天的光景。

云菩睡着前没有好好梳头,长长的头发散盖在肩上,遮住了手臂,她好像比刚从上都回来时长大了些许,但仍然瘦瘦小小,很漂亮,像琉瓷做的,蜷缩在她身边又很惹人怜,让竹庭想起那些能捧在掌心上的小兔子,一月左右大,雪白的毛绒团。

有时她要靠将云菩想象为她饲养的小动物,猫儿或狗儿,还有小兔,只有这样,她才能心平气和下来,忽略现实中云菩的血统和尴尬的身份。

理智告诉她,这是一场交易,是交易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她与曼音被皇族视为已死之人,是弃子,她没有任何的力量,却奢望至少保全曼音,不得不与虎谋皮;情感上,她痛苦不堪,她做尽了她所受教养告诉她不堪的一切,条条框框,言言句句,都叫她去死。

清歌叫人送来了一封信,在信中说,那日她得到消息晚了,出城来寻她时连云菩都没找到,又提及,官家晏驾,她封锁消息,但夜长梦多,草草返程,当时未能邀她同归,还辩称,父亲将书信扣留,母妃一封都未曾得见。

她握着信,看着那寥寥数语。

清歌说已着手安排奉归之事,收到信便证明公函也已经送到了金墨大妃手里。

她很想相信——即便至今,她仍抱有一丝幻想,那些冷漠绝情的书信并非是出自母妃之手。她就是这般软弱又怯懦的人,哪怕有一点点的希望,她也想循着那个方向,徒劳的想挽住那一束光。

但她意识到清歌现如今也是官家,和任何官家没有区别的官家。

自那日发病时夜奔出城空对星月和寂静河川,她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清歌许诺给她,却无法兑现,或许是不愿,或许是身边人的阻挠。

因此她对清歌邀她回家之事也不抱有太大的希望,假使能成,泰半也是因她现在再无其他可利用的价值,金墨准备放她回去。

“你在看什么?”云菩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爬起来,倚靠在她肩上。

“你怎么知道我们书信往来都写了些什么?”竹庭把信递给她。

自从那次她和云菩吵架云菩提了这么一句,她这次收到信件,仔细地检查了封口,漆是完好的。

至于信,云菩还没有仿笔重新誊抄的能力。

云菩没有接这封信,只是伸着脖子过来,挡住她的视线,“就这么看到的。”

竹庭不禁莞尔,“小脑袋走开。”

“你母亲……”云菩大致看了眼信件的内容。

母亲过世时她清点了下母亲的遗物,也是在那时翻到了母亲和陈国的鸿雁传书。

从口吻来看,她倾向于是母亲的阿娘亲笔所书——或亲口所述。

不少宫人都提到,太妃非常公正,正直不阿到没有人情味的程度。

她看母亲今天很开心,默默地把后半句咽回去——“似乎是个很公允的人物”。

这封信可能是为了让母亲卸下防备,高高兴兴的准备回家,新欢鼓舞地走完理论上人生中的最后一程路。

处理了母亲和她,她们一死了,中州权当拿公主和亲换被俘的皇帝之事从未发生过,城下之盟也未曾签过,自此翻篇,又是海清河晏的好日子。

她当年不信这种话,留了个心眼,如今自然也不会信,只是她没有和母亲吵上个天翻地覆。

母亲心里更倾向于她的亲人——不包括她,无论她说什么,母亲都不会买账。

平心而论,在处理掉母亲和她的计划搁浅后,清歌和太妃对她们还算不错,很多细处小事不包含在由纪正仪出面代谈的约定条款之内。但中州人不爱惜武器,她们的利器时常重铸,不像西边诸国,憨厚地抬出成箱金银的,只求把波斯人赶跑,而且一点都不介意跟谁纳贡——虽然战争的开支亏得比这些金银更多。

她不想回中州,但她想起账本,又不想留下来面对债主。

金墨自己做的假账一看就是胡说八道,她做的假账又——是“她做的假”账。

理论上打仗是赚钱的,但金墨似乎和母家有些不愉快,又不完全信任祖父留下的军队,她会私自截留一些军费,训练自己的亲卫,她是金墨一手带大,这种不太好的行为学了很多,她也会扣下点钱,账面上抹抹平,收买并训练一支自己的禁卫。

这就导致账面上有亏损,只好向贵族加税,克扣年节赏赐,严惩贪墨和裁撤冗官。

上次的金墨去北方防御边疆时昧下的太多,导致她气愤的把母亲丢在并州太原回召城时直接撞上了共议会讨债对账的盛况。

这次在她把新阵法提供给金墨的前提条件下,金墨没好意思捞那么多,但账面上死伤和数目还是很难看。

从开支上,金墨必然引发贪墨案一事,通过汉相和西信亲贵的不和来削减一部分文官名额和份例,只要刀砍到贵族头上,叔舅姑侄就会蹦起来,叫金墨和她解释账本。

没人在乎账面亏损还是盈利,他们很在乎金墨“削藩”——西信的贵族很像陈国的藩王,有自己的领地,收自己的赋税——收多少自己定,再转交一部分到都城阿斯塔纳——每年都是固定的数目。但他们又会很乖,闹归闹,绝对不反,也愿意让出自己分封的土地,前提是把他们每年向牧民收的钱全部补给他们。

只要不反,她和金墨谁都不能站出来选一只出头鸟处死抄家,以儆效尤。

萨日朗反复强调不允许她触动召城紧张的情绪,明显是金墨对中州是有计划和安排的,而这种情形下她猜到主将不是她。

打仗要钱,金墨一定会削藩——那箱金子她拿去改装投石机和打造新的重甲,购买一些烟花爆竹之类的玩意,花得就剩一个底了,没剩多少。

因此,留下来必然还是要目睹这令她沉默显得好欺,说话多说多错的盛况——她不喜欢别人指着她的脸,说她是礼物生的小礼物、赔款欠条生的欠条、中州南人生的孽种,琪琪格除外,琪琪格说她的时候一般都是被她惹急眼了。

这些亲戚又和属将不同,她不能随意打杀,而且他们很精明,只快乐嘴巴,绝不找死——这就不得不说她当年挨家挨户搜刮——借完钱西出时心情有多开心了,欠他们的钱不还就是令她心情愉悦。

上次她被这些人气的带暂时情绪又稳定下来的母亲回中州,每个人都有心事,她气冲冲地走,灰溜溜的回来,唯独战马小松花很开心,她喜欢吃官道边的刚长出嫩芽的蒲公英,饱了两次口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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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娜睡饱了起床,开始收拾行囊,她很喜欢大妃请她阿娘去别庄泡温泉,每逢这种好时候,她就能笑到嘴咧的告诉茉奇雅和琪琪格,她大大后天才会回来,这几天的活计只能靠她俩两个小懒虫自求多福了。

当大姐就这点不好,她总要干最多的活,带最多的跟屁虫。

萨仁七岁的时候帮她阿娘带她,她从五岁大的时候帮次妃养活茉奇雅,等到该茉奇雅将琪琪格拉扯大的时候,琪琪格老爹找死,成功把琪琪格变成小宫女,而且,这导致,本来应该琪琪格负责看管的图兰差点归了她,还好她当时要跟茉奇雅一同出嫁,把这个活计甩出去了。

她美滋滋地提上小箱子,挥别哭丧脸的琪琪格,随后,和阿娘一起去了很久没人住的别庄,收拾了足足一个时辰,擦地板,擦家具,累了个半死,好不容易准备去泡温泉,刚盘好头发,解开衣带,只泡了个腿,就被大妃叫住。

“洗完澡再过来。”大妃端着一盘山楂,自顾自地给自己倒茶,“灰头土脸的,好脏。”

阿娘原本想替她说话,“娜娜累了一天了。”刚说了一句话,她娘就叛变了。

甚至,她娘亲手把她从温泉池里揪了出去,“你怎么一脑门的灰,洗干净再过来。”

“埋汰。”萨日朗又缩回到水里。

“小孩。”金墨摇摇头。

萨日朗凑上来和她亲热,她决定先亲密一会儿,然后乘兴质问,“你为什么要替茉奇雅抄账本?”

那日对账,她一眼就看出,拿出去见人的那本账是另一个人做的,可又是萨日朗的字。

“和茉奇雅起了些冲突。”萨日朗屏了口气沉下去,凑到泉眼处,想洗洗手,却被烫了的险些嗷一声,赶紧又冒出来,“水好烫。”

“水里洗洗算了,反正是活水。”金墨笑话她。“她倒还蛮有性格的。”

“她将你抄传回来的账目给我看。”萨日朗叹着气,“我就帮她誊抄了。”

“你带娜娜和她一起去中州,年轻人,总会轻率,行差踏错,都是麻烦事,你要常提点。”金墨思量着,她一挽手腕上的红珊瑚串珠。“再者,我和她拿西贝货给人看,别人看了也就忘了,你卷进来,不妥。”

“说起来,如今我们和东边是不是彻底撕破脸了。”萨日朗有求于她,依附着,沉在水面下,一番殷切小意,恳求道,“我只有娜娜一个亲人了,她父亲做了错事,我法办了他。大局为重,又狠心了一次,反正事已至此,我狠不下心让她离家,而且娜娜如今也算有军功,名义上……”

金墨沉吟片刻,正要答复,却听娜娜嗷一声。

娜娜是只踹窝的小老虎,她娘的克星。

“你们嫌弃我,倒是不嫌弃你们自己。”娜娜蹲在池边,舀了水去泼她阿娘,“讨厌,讨厌,不喜欢你了。”

“本来温泉水也不干净,开水才是干净的水,鬼叫什么。”萨日朗也舀了一捧水,泼了娜娜,把娜娜拽过来,将沐浴用的竹盐搓在娜娜背上。

这害的娜娜满池子乱跑,一通乱叫,“杀人了杀人了,好疼啊,我也不是猪皮,需要搓盐。”

“好了。”萨日朗胡乱给娜娜涂了涂,把娜娜赶到一边。“小孩都是债,上辈子欠她的。”

“娜娜。”金墨看着她们打闹,最终心软了,她虽没有孩子,但也看着昔日伙伴的孩子渐渐长大,“你去请茉奇雅和她娘也过来。”

“咦?”娜娜转过头。

“早上陈国公函已至,我要和她商量些事情。”金墨抬起手,“先帮我揉揉。”

她不敢相信卫竹庭的情绪,显然卫竹庭病了,越来越不对头。

必要时她不介意用一些奇怪的方法,暂时稳住卫竹庭,不让这个家伙崩溃在她面前,好歹让她憋着回家去发疯。

“这算什么事。”萨日朗一边帮她揉揉手臂,一边摇头。

“娜娜,你和你娘一起护卫次妃她们回家小住。”金墨宣布,“自此,我准你不婚配嫁娶,你愿意招赘还是走婚随便你。”

娜娜一下子发出欢呼,结果踩滑了,哗啦一下没入水中,吨地一声,半天才站起来。“谁铺的地,”她尴尬地说,“好痛。”

她娘和大妃又没什么道德,一个比一个笑的欢,还无情地指使她跑腿。

她去茉奇雅家喊茉奇雅过来,结果茉奇雅问,“能不带我娘去么。”

“那毕竟是你娘的事情?”娜娜也挠头。

“唉。”茉奇雅也叹气。

“跟你说,”娜娜想了想,她搂着茉奇雅的腰,捉弄似的掐了掐,还是决定将所有的事情如实以告,她选择用了欢快轻松的语气,“我现在可是大妃的小眼睛,时刻盯着你,你可不要奴役我了,以后大家的家务要平分,一比一比一。不然就去说你坏话。”

“所以她说你可以……”茉奇雅转过脸,抬起手,她眼睛一直都很漂亮,乌黑的像玻璃,看人的时候很灵动,又有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有时娜娜很羡慕茉奇雅长得这么好看——不过有时她觉得还好是别人长得好看,自己好看又看不见,总不能每天趴在镜子前。

她和茉奇雅上上下下地拍着手,“她说我可以再也不婚配了!”

“好哎。”云菩说,“我有小心思也不会玩什么莫名其妙的阴谋诡计,安心了啦。”

她和金墨之间的事情几乎全部都是摆在台面上的,所以还好,大部分时候她们连哑谜都不打,很平铺直叙。

“我应该会去住一段时间。”她先单独见了金墨,这就不得不去和金墨她们一起洗温泉,还好这不是什么节日,金墨也没什么兴致,只有她们几个在。

她告诉金墨理由,“我阿娘生病了,思绪不如常人敏锐,加之她境地尴尬,中州又想重振旗鼓,一雪前耻,恐对她不利,她无法自保。”

“你姓栋鄂。”金墨当着萨日朗的面提起了账本,“萨日朗姓奈曼,只是属将,”她说,“所以只能叫萨日朗和你们一起去。”

“好的。”她回答了金墨的潜台词,顺带解释给了萨日朗,把这个翎子还给金墨,“你曾说,我们共进退。”

她愿意替金墨干些不太得体的事情,卖金墨一个人情,但是实在不是年轻时候了,一言半句不合意,她脾气就有些压不住。

所以这件事她选择干一半,剩下的一半还给金墨。

“倒也不必如此。”金墨挖苦道,“但这是人之常情。”

但金墨还是很介意这件事,先是挑拣她,“肋排条,你要壮实一点,我们遇到的压力与议论也会少很多。”而后搞了一出大戏,出了这口气。

原本可以私下处理拉锯的事情,金墨喊上了她母亲。

“你若愚蠢一些。”金墨很机智的选了早上,“倒也好办,你愿意跟着回去就跟着回去,偏偏你聪明,也能干,乱世为人,最重要的价值就是行军打仗的能力,你过于显眼,如今也有正名。”她叫人奉上一柄匕首,“我要确保你对中州来说没有利用价值。”

她沉默地接过那柄匕首。

这时母亲插话,“什么意思?”她打断了金墨。“我不理解。”

金墨看看母亲,转过脸来,重申道,“你在中州期间,对他们而言,没有合作的价值,即可,否则,你到边界就返回,我也要做做样子,给旁人交代,至少你在中州期间,不会带兵攻打我们,那里也是你的亲人。所以你们母女自己商议。你去,还是不去,你要带她走,还是不带她走。”

云菩看向母亲。

她其实不清楚母亲到底对她是怎样的看法与态度,母亲经常做一些费解的事情。

如果母亲觉得她是一些不堪回首应当丢弃的过往,金墨台阶给到这里,母亲可以下楼了,就算把她留在这边,也并非讲不过去。

母亲总令她迷惑。

面对金墨的话语,母亲低下头,手指攥紧了裙摆。

原本这场由账本引发的对峙和母亲没有任何关系,但数秒后母亲插嘴,“她什么都不会……”过后改口道,“她是左撇子,左手开弓的。”

金墨绷着脸,“我已经把匕首给她自己了!”随后嘲讽地说道,“你以为你女儿是什么实诚的东西么。”

云菩突然发现她母亲多少也是个有点个性的人。

因为母亲回答,“那很好。”

“你先去吧。”金墨讪讪地将母亲支走。“原本想膈应你一下。”她靠在炕几,“不成想你母亲性情越发古怪了。”

云菩反手将匕首递给金墨,她在金墨对面坐下,“她一直都奇奇怪怪的,”她望着金墨,“给您。”

“作为大妃,我不能冒险,我做过一些事情,你也做同样的事情,”金墨竖起匕首,抵在掌心,“假若这是西信内部的争权夺利,你胜利,证明你比我更出色的,我很自豪,我愿赌服输,你失败,你自担后果,不如人就要认输,接受后果。我不会杀了你,也不希望你和萨日朗她们之间搞得太僵,我和她是共同出生入死上过战场的同伴,我不愿意把她置于里外不是人的境地,我叫她教导你,不是叫她与你结仇。作为你名份上的母亲,我又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

她翻腕,将匕首摊在掌心。“我认为我给到了我的诚意,你坐在了西信王的位置上,至于金帐汗王之位,那是打出来的。人皆畏威,不畏所谓名分与理所应当。”她抬眼,“但我们之间只有一层极其不愉快的血缘关系,他是我同母异父弟,你是他的女儿,而在中州的那些人,是你的亲人和还算愉快的血缘关系。一场宫变,只需要不到五百人,你要求带一支三千人的卫队走,我也无奈。不过,你可以选择不带这支军队,那样的话,我们这番对话从未发生。”

“是,也不是。”云菩摇摇头,她拿起匕首,站起身来,点燃炉碳,将匕首放在火焰上烤着,“她们的亲人也都是自己选择的,所挑选的。”待匕首的刃冷下来,她刺入右腿腿骨与下腹盆骨之间连接的关节,转拔/出还给金墨,“我不可能信任她们。”

金墨往匕首上淋了些酒,仔细擦拭着,忽又皱眉,“你不会瘸吧。”

“不至于。”她说,甚至她知道金墨的下一句话。

金墨对她的个头和体型永远的介怀,因为金墨对自己女儿模样的幻想是身高八尺有余,比最壮的士兵还要结实,徒手能扭断一头牛的脑袋,她不符合。

金墨拿匕首很浮夸地比划了一下她的轮廓。“别死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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