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宫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夙月好奇地打量着殿中的两人，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青姨以外的鲛人呢。
“太子殿下，灵慧真人这般不依不饶，分明是没把您放在眼里，您可要为咱们鲛人族争口气呀。”身着红衣的女子芳沁一脸愤愤不平。
素玄看着奏折，漫不经心道：“我以为飞升上神就算是最大的争气了，怎么，还得为你们平白去得罪人？”
芳沁闻言顿时紧张起来，“当然不是，我，这，这不是走投无路了吗，您就大人有大量，帮帮忙把他老人家救出来吧。”
素玄冷哼一声，“可我现在忙得很，怕是很难有时间去要人，你们倒不如让大长老痛哭流涕地向灵慧真人求饶，指不定他心情一好，就把人给放了。”
“怎么说我爹也是鲛人族的大长老，你不愿意帮忙也就算了，还要说这种落井下石的话，未免欺人太甚！”另一位鲛女突然开口。
素玄这下抬起了头，面露惊讶，“原来连岳仙子你也在啊，抱歉，你一直不说话，我还以为芳沁旁边站了尊石像呢。”
“你！”连岳气愤不已，这小子分明是故意的！
素玄好似没看见她的怒火一样，慢悠悠道：“不想听我落井下石你们可以走嘛，自己去闯仙府救人不比在这里磨嘴皮子轻松？”
连岳刚要说话，素玄却忽地一笑，“呀，我忘了，你的修为只有天仙境，根本打不过人家，哎，听说连岳仙子资质出众，二十岁就修成了天仙，怎么，这都快八千年过去了，你还没升上金仙呢？”
“我……”连岳攥紧拳头。
芳沁忙道：“小仙等不过是平凡的鲛人，一辈子最多也就是天仙境了，哪比得上太子殿下，鲲鹏之身，一千六百岁就成为神君，真是天纵奇才。”
“少给我戴高帽。”素玄瞥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奏折，“这事可不好办，大长老自己招摇过市，结果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被抓，理亏在先我又能如何？”
“要是理直气壮我们哪至于来求你，早就自己找上门了，不过是请你说两句话而已，至于这么推三阻四的，我们鲛人族这些年可没少给你上贡。”连岳委屈。
素玄眼神一冷，“麻烦你有点自知之明，这些年是我在庇护鲛人族，可不是你们拿好东西来互惠互利，求人帮忙还趾高气扬的，本殿可从未听说过这种道理！”
芳沁见气氛不对，连忙上前打圆场，“殿下莫恼，连岳也是救父心切才会这么莽撞，您别跟他一般见识，小仙知道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我等修为低微，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还望您看在青黛上仙的面上援手一二，鲛人族现在全靠大长老撑着，若他出事，我们可怎么办呀。”
素玄不为所动，“灵慧真人虽说脾气暴躁，但以往并无残忍嗜杀的名声，想来也不会把大长老怎么样，你们再多等两天，或许人自己就回来了。”
“你！”连岳一听这话更气了。
素玄不理他们，自顾自地又看起奏折，“本太子最近一直忙着批阅奏折，可没空管你们这些小事，二位还是另请高明吧。”
夙月也适时出言送客。
芳沁无法，只能拉着恼怒的连岳离开。
一走出碧波宫的大门，连岳就忍不住抱怨起来，“我就说不来吧，人家根本不肯帮忙，没心肝的东西，跟他娘一个德行！”
“嘘——”芳沁忙制止她，“你小点声，别求援不成反结怨，他话也没说绝，还是有希望的。”
“什么希望，你刚刚也听到了他是怎么讽刺我的，分明就是小肚鸡肠记仇呢。”连岳不满。
芳沁却反驳道：“这能怪谁？我当初就说了，做鲛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偏你不依不饶的，抢了青黛的师父也就罢了，非要把她挤兑走，这下可好，现在要求到人家儿子头上，你还想被好言相待？”
连岳有些气短，但还是嘴硬道：“他这副态度，万一最后还是不肯帮忙，我们岂不是要白受一顿羞辱。”
“不然怎么办，你是打算眼睁睁看着大长老被剥皮拆骨，还是想自不量力冲到灵慧府去救人？”芳沁苦口婆心，“现在只有太子殿下出面上神才能肯放人，几句不好听的话而已，你又不会少块肉，忍一时就过去了。他既只推托忙，没说别的，那总有不忙的时候吧，我们明日再来，诚意给足，姿态放低，他一定会松口的。”
“我……”连岳满脸的不情愿。
“我的好姐姐，我这都是为谁呀，那大长老是你的亲爹又不是我的，我千里迢迢跑这里来低三下四难道很容易？你得自己支棱起来，真等出了事别说一个太子，就算天帝亲自过去也晚了，难道你想最后接回一具尸体吗？”
“芳沁，我……对不起，我就是看不惯他那样阴阳怪气的，那青黛自从离开鲛人族就再没露过面，修成金仙就更是不管族人死活了，父亲几次拉下脸亲自去请她都不肯回来，这素玄这些年打着天帝之子的旗号从我们鲛人族搜刮走多少宝贝啊，每隔百年父亲都要给他一份鲛人泪，族人哭不出他就自己给自己扎刀硬哭，现在不就是让他帮点忙，居然这么冷血，完全就跟青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连岳，我知道你从小没吃过苦，大长老一直把你护得好好的，但你要明白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冰冷的，更是弱肉强食的，鲛人族今非昔比了，大长老难不成是傻，非要去讨好一个私生子？不求他你准备求谁，你可以有骨气地走出去，头也不用回，然后呢，事情能解决吗？”
“我，我……”
“听我的，咱们明天再来，磨也得磨到他心软，是你的那点自尊心重要还是大长老重要。”
“……当然是我爹。”
“那不就得了。”
——
两位鲛女离开后，夙月看向素玄，“你很讨厌她们？”
“刚刚那个连岳就是当年害青姨被赶出鲛人族的罪魁祸首。”
“啊？还有这么一桩事。”夙月很惊讶，青姨居然是被赶出去的，“那你还护着什么鲛人族，任他们自生自灭得了。”
“总归跟青姨流着一样的血，更何况……活着，才能铭记啊。”素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
“什么？”
“越是弃如敝履，我就越要他们尊着捧着，我要他们牢牢记住青黛这个名字，永不敢忘。”
夙月望着素玄脸上的笑，忽地感觉心有些乱。
怕自己胡思乱想，夙月忙又说起正事，“那个，大长老的事你打算怎么办，还管不管？”
素玄从奏折堆里抽出一本递给她，夙月接过，“啊？原来灵慧真人早就将这事上报天帝了。”
“嗯。”素玄点点头。
夙月越看越觉得不妙，“那大长老下手真够狠的，居然把人家徒弟打回原形了，这可不好和解。”
“所以他才上书向父帝求药啊，还特意写着‘恐日后修为有损’呢，我这封太子的消息他不可能不知道，显然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大，送点疗伤丹再赔点灵药呗，还能怎么办。”
“原来你早就想好了。”
“谁叫她自己送上门的，不气白不气。”
午后，碧波宫无事，夙月便又去找金涂。
一路上她一直在想着素玄，她的胖鱼哥哥其实很久以前就长成了另一个模样，是她见证，不，又或许是推动了这份成长。
她一直追求不变，可实际上素玄一直在变化，那又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人不曾变过呢。
正当夙月思绪杂乱的时候，一个小姑娘凶神恶煞地拦住了她的去路。
“就是你抢了飞霜姐姐的心上人？”小姑娘上上下下看了夙月一圈，“不过是个小小的鲛人，长得也就勉勉强强，哪里比得上蛟龙。”
“你是？”夙月没见过她。
小姑娘高昂着头，“听好了，本公主是蛟龙族飞霜仙子的好朋友，更是寒璃仙府最尊贵的少主人——思梦。”
“寒螭上神？”夙月眼神一闪。
“正是。”思梦得意道。
“呀！就是那位和海妖女王成了亲，儿子也生了，却犹犹豫豫地说自己不能确定是不是真心喜欢她，想离开迷雾海冷静一段时间，结果叫璃梦上神一脚给踹了的寒螭？”
思梦一听这话顿时跳脚，“少胡说八道，分明是我爹看清了她用邪术迷惑人心的真面目，主动踹了她！”
夙月冷哼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抱臂而立，问道：“少废话，你找我什么事？”
“我……”思梦回过神，忙道：“我是来警告你的，不许你跟飞霜姐姐抢太子，趁早离开！”
“飞霜让你来的？”
“当然不是，但我知道她一定想来，所以我就替她来了。”
“原来是狗拿耗子！”
“你这个罪族鲛人骂谁是狗！”
“哼。”夙月抬起手，一道雾气细丝从她指尖弹出，迅速卷上思梦，“一条小蛇也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
思梦被猛地提起，双脚腾空，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你，你干什么，放开我！”
夙月冷笑，“无巧不成书啊，我有个哥哥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寒螭了，对于他的女儿更是半点好感都没有，你今天自己送上门来，天赐良机我怎么能放过！”
思梦听着对面那人威胁的话，自己半点法力使不出，急得直哭，“放开我，呜呜呜。”
“原来是个小哭包。”
“你才是小哭包，放开我……啊——”
思梦被夙月扔进了一旁的水池里。
“小丫头片子。”夙月摇摇头，抬脚就要走。
可一旁一直没说话的侍女却拦住她，“站住，我们公主可是寒螭上神之女，你居然敢伤她！”
夙月之前光顾着思梦了，竟没注意旁边还站了只竹节虾，见她不过地仙修为，人瞧着也不大机灵，便没放在心上，“我凭什么不敢，我还是天界未来的太子妃呢。”
“少扯虎皮！”侍女毫不惧怕，“我们公主早打听过了，你也就是个好命跟太子殿下当过几天邻居而已，想当太子妃，凭你一个鲛人怎么配！”
思梦也从水池里爬了起来，浑身湿透如落汤鸡一般，“你这小鲛有本事别跑，本公主饶不了你，我一定要让父王叫你好看！”
见那小丫头得了教训还不乖，夙月嘲讽道：“天界女仙稀少，对各位上神之女也多有优待，平日里都尊一声公主，但你可别真拿自己当根葱了，天界真正的公主只有云瑶一个，你区区地仙，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有本事就去找寒螭告状，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脸为女儿的无理取闹来跟我算账！”
“你！”思梦气不过，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捏碎，霎时，一阵冷风吹起。
“何人胆敢伤本座女儿！”
一道怒喝伴着劲风扑面袭来，夙月眼神一厉，双手运功，与来人对了一掌。
“嘭——”滚滚气浪吹得人睁不开眼，思梦跟她的侍女更是被甩出好远。
待烟尘散开，一个高大的男子出现，眯着眼睛打量夙月，“果然有几分本事，难怪敢对思梦出手。”
夙月借着理衣服的空隙悄悄甩了甩发麻的手，故作轻松道：“刚刚迈入金仙之境，让上神见笑了。”
“瞧你这年纪也算年轻有为，怎么如此不知好歹，竟欺负一个小姑娘？”
“我对她略施小惩就叫欺负，那上神对我动手又怎么说？”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寒螭神色一冷，“区区金仙就恃强凌弱，不知天高地厚，今日我就代你家长辈好好教训教训你！”
寒螭挥掌袭来，夙月伸手一挡，这回轻轻松松便接下了。
在寒螭不可思议的眼神下，夙月微微一笑，“你若本尊在这，我还畏你三分，如今不过一道身外化身，还想教训我，做你的春秋大梦！”
夙月指甲变长，出爪还击，寒螭往后一躲，“凝血爪？龙神的招数？”
正当寒螭以为夙月与龙神有什么渊源的时候，下一道攻击又来，他连忙回神。
你来我往数十招后，寒螭越打越心惊，这小仙的招数繁杂，各门各派都有，根本看不出来路，而且……怎么好像对他的法术十分清楚，使出的每一招都被轻松化解，半点伤不到她。
夙月久攻不下，心知面前之人虽为身外化身，但灵力远比刚晋升金仙境的她强，再拖下去对她不利，瞄准一个时机，夙月头发一甩……
“刺啦——”寒螭猛地后退一大步，望着差点被斩下的左臂震惊不已。
他这具身外化身可是精心炼化过的，能轻易破开……头发……
“你是……海妖？”
夙月收回发丝，并未否认。
寒螭脸上戾气尽退，“你……你七哥他……还好吗？”
见他一开口便是七哥，夙月对他倒是改观不少，凉凉道：“难为上神还记得。”
“那孩子这么多年从不给我写信，人在迷雾海我又进不去，我……”寒螭面露痛苦。
夙月毫不动容，“谁叫你当年非要跟母亲和离的，自作自受。”
“是她不想跟我过下去了！”寒螭激动起来。
“你可别觉得我年纪小不知旧情好糊弄，当初分别的话是你先提的。”
寒螭为自己辩解：“我不过是一时糊涂，我哪知道她会那么决绝地推开我，一点机会都不肯再给。”
“那上神另觅佳人多年，不知如今可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我不知道。”
“你如今娇妻爱女在怀，还不知道？”
“我不喜欢现在的妻子。”
“不喜欢你还娶？”
“我那还不是为了激璃梦，可她倒好，转头也另聘新欢，还是个处处都不如我的，你可知我当时的心情。”
夙月深感无语，她能感觉到眼前人并未说谎，七哥的爹怎么是这么个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就是你母亲太固执了，哪怕我真的是受海妖神力影响才喜欢她的又怎么样，海妖的蛊惑之力无药可解，此生我都不可能放下她，我们相伴一万多年，就算没有爱情亲情总有吧，这天界同床异梦的道侣多了去了，为什么她非要执着于什么真心！”
“她又不缺道侣，干嘛勉强自己守着一个连真心都没有的男人，这不还是你自己惹出来的事吗？就是可怜七哥，百岁前爹娘恩爱无比，刚过一百岁生辰两人就吵得不可开交，全迷雾海都在看热闹，没两年还多了个新爹。上神大概不知道，七哥他一直潜心研究着你的道法招数，就等着哪天实力足够好揍你一顿呢。”
寒螭一愣，激动的神情冷静下来，有些出神道：“是我对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