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三伏天吃羊肉这是上海人的习惯，因是沿海地区受环境影响难免湿气过重，到了这个时节看着是热的其实人是寒的，自然也就要吃些温补来调，周浦、崇明、江桥、真如，都是吃羊肉的好地方。
因女儿暑假由杨家人照顾，钱爸发了工资打算带大伙一道去吃顿羊肉，那时吃羊肉都是要赶早的，真如老街位处于城乡结合地区，清早郊区的农民会挑着各样的菜在老街两边摆摊，老街的地是小方格的格子路，走到真如庙大门口有几家羊肉店，最好吃的当属门外左边不太起眼的小店。
而为何要赶早？自然还是因为物资不丰上海人又特别爱在夏天吃羊肉，羊肉本就算不得多要想吃一碗红烧羊肉面，到了八点就基本上卖空了，想吃羊眼珠子羊鞭之类的羊杂那都是要提前和老板打商量预定的。
起了个大早众人出发穿过早市的时候，女人们先打发了男人带孩子去占位子，她们则在自由市场买便宜的菜。
钱爸带着两个娃娃往里面去，小小的四方桌看着并不是那样的干净，没有地砖的石板地面上也积了一层油黑乎乎，坐的是八仙桌的长凳子，钱爸先点了单让老板上三碗一会再等人齐了再把剩下的端来。
杨佳和钱媛没有并排坐一块儿，而是各自占了一边的位子，防的就是一会人多其他人要过来拼桌子。
这会儿店里已经坐了七七八八，大多都是中年的男子有的吃着红烧羊肉，有的点一盆白切再加些羊杂，自己再带个小炮仗（小瓶的高度白酒一般一瓶三两），几个人坐在一块儿边吃边聊。
杨佳乖乖坐在那儿好奇东张西望，煮面的灶台是和大堂放一块儿的，怎么做怎么弄都是一目了然，边上一口大锅子虽然不知道里面放什么，但因为在牛肉馆吃多不少次，她晓得里头放的必定是烧好的羊肉，想到肉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随后眼尖的她看到了一只黑色的老鼠从灶前跑了过去，她一惊倒不是因为觉得不卫生，而是因为突然跑出了这个玩意儿把她给吓到了，而四周的人反应也都差不多，即便看到也不会大惊小怪的叫。
没一会儿老板把面端了上来，总共一大一小两个碗，大碗里是光面上面略撕了一些碎大蒜叶，小碗里则是一大块的红烧羊肉，羊肉带着骨头用绳子扎得紧紧，钱爸先帮女儿来弄他把羊肉碗底的红烧汤汁倒到了面里给拌了一拌，随后问道：“媛媛，你是要把羊肉放面里还是放在碗里吃。”
钱媛想了想道：“放在面里。”
“我要放在碗里。”一旁已经馋得不行的杨佳插嘴。
钱爸笑笑逗弄道：“我帮你拆线，你以后不能再叫我丈人阿爸行不行。”
“那不行。”杨佳想都不想小手往小碗里伸：“我自己来拆。”
羊肉贵哪容得她自己来，钱爸连忙阻止很是无奈地帮她拆了线抖了面，“快吃吧小心烫。”说完又开始弄自己的，今天不上班他也带了一个小炮仗拧开了盖子喝一口。
没一会儿其他人都到了大家围在了桌子边上，两个当妈的各自坐在女儿身边，辈最大的杨佳外婆独自坐一边。
杨佳见外婆来了眼弯弯：“外婆，你吃一口羊肉。”她把自己小碗里的羊肉推过去示意她吃，家里东西不多都是定量的，做为主要劳动力的外公并不缺吃，她却是看到很多次外婆不吃让给自己的。
“你自己吃外婆一会也有的。”杨佳外婆把碗又推了过去。
钱媛看到了也轻声叫妈妈吃，得到的也是一样的结果。
杨妈见女儿只要外婆来吃，忍不住逗弄：“你只要叫外婆吃你不叫我吃呀。”
杨佳抿了下嘴把碗又推了过去，小脸的表情没有先前那样的情愿还不忘道：“外婆说都有的。”
杨妈敲一下她的头一点不客气地咬了一口。
杨佳虽然不舍但也没说什么。
等到其他人的面都来了各自拆着碗里的羊肉，杨妈弄完见杨佳那块肉吃得差不多，又拆了一些自己的羊肉放到她碗里。
杨佳见妈妈给了肉脸上露出了笑，却也不多要：“妈妈，你别再给我了你自己吃。”
“佳佳也越来越懂事了。”外婆忍不住夸：“媛媛也是。”
大家一块儿吃面钱爸让老板又给了一些大蒜叶子，这羊肉不硬不软烧得很是入味，最好吃的是那一张羊皮软糯粘嘴最是好吃。
杨佳本就爱吃面条这一碗面吃得极快喝完了汤还不忘记拿着那羊肉骨头又啃又咗，钱媛则没有她那么好的胃口，她面留了一半钱爸见她吃不完，拿了她的碗把剩下的全倒到了自己的碗里，全数吃了个干净。
都吃完杨妈买了一线白切羊肉，老板用油包纸包起又给了一小包甜面酱。上海人再亲近人情往来算得干净，这顿羊肉并不便宜哪怕是打小一块儿长的，人情债也是要还回去的，杨妈拿了包好的羊肉：“难得大家都休息，她爸爸今天加完班也要过来，不如就一块儿吃了也热闹。”
钱爸懂她意思笑着点头：“行，我那儿有酒。”
小孩子不懂大人的那些门道，杨佳只听懂了晚上两家人会一起吃饭，而且会有好多吃的，她乐得不行啃完了骨头又咗了手指，钱媛见她在那儿吸手指连忙把自己的手绢递了过去。
吃完后两大家子人一块儿往家里去，路上钱妈又去买了几个菜。
杨佳和钱媛两个小的手拉着手跟在大人身边，由于杨佳小时候被拐过，所以，她们特别的老实从不敢离开大人，钱媛另一个手也紧紧的抓着爸爸的。
回到家两个孩子先要做作业，杨佳去了钱媛那儿，钱妈找出了大白兔奶糖：“你们好好的做，要是完对就有奶糖吃。”
“好。”杨佳立即答应拿了笔开妈认真地做了起来。
钱妈看她们认真把门关起走了出去，钱爸和杨妈站在厨房说笑斗嘴，杨佳外婆站在边上指着他俩笑骂，都是光爹妈的人了还和小时候一样。
过了一会儿孩子们的作业做好了，检查过后果然全对一个得了两粒糖，杨佳急着就拆了糖纸把糖放到嘴里，钱媛则把糖放到了口袋里头。
钱爸见孩子们作业做完了就拿了新弄来的磁带跑到隔壁，熟门熟路地把卡带放到了新买的大录音机里头，按了几下键里头就放出了时下最流行的音乐来，他把声音开别说厨房对面的房都能听到，那会儿人们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娱乐又少，听到这音乐不会出现扰民的说法，大多都是伸着头在那儿听跟着扭的。
杨妈回到房间见钱爸站在那儿跟着音乐跳，她走出去把钱妈也拉了过来，然后拉了钱妈的手两个女人跳起了才学不久的交谊舞。
大人们玩闹小孩子也不会闲着，杨佳也学着妈妈的样子把钱媛拉过来一抱，跟着在那里转圈跳舞。
玩闹过后杨佳耐不住想要去楼下花园玩，钱媛玩开了也跟着要去，钱爸在边上帮腔钱妈难得放宽了管教，反复叮嘱只能在小花园玩不能跑远更不能和陌生人走才让她们下去。
两小儿到了楼下一块儿往小花园去，夏天都是小孩子疯玩的时候，小花园里其他的小朋友也不少大多是男孩子，或是你追我跑的疯叫，或是在草丛里头抓蚂蚱。
杨佳见了也想去于是问道：“我去抓蝈牻（上海话蚂蚱）你去不去？”
钱媛摇摇头：“我不去，草里有刺毛虫的，你也别去万一被刺到了你又要抓破皮了。”她还记得上回杨佳给刺毛虫刺了之后又痛又痒，她不管不顾的抓破皮后来擦酒精痛得哇哇直叫。
杨佳一听皱了眉她也是记得被刺后的难受的，可是她又想玩一些在家里玩不了的，“那咱们玩什么呀？要不我给你摘个花？”
“你摘花回头阿婆看到了又要骂的。”钱媛说的就是看守花园的奶奶。
杨佳四下一看：“她又不在，我快点给你摘。”说完就跑了过去。
钱媛见叫不住她只能跟了过去，蔷薇花在花坛里头，花坛用铁制的栏杆围着，杨佳指着花问：“你喜欢哪一朵？”
钱媛知道她这样问必是要去的指了指离得最近的：“那个。”
杨佳一看拧眉：“这个不好看。”说完伸着脖子看了看指着靠里头最大的：“那个好，我给你摘。”说完她身手敏捷地翻了进去，因那花在里头外面围了一圈不开花又叫不出名的植物，她得再跨过去哪知脚刚要跨就看到了那吞着丝挂在绿植上黑色的长虫，背后立时汗毛竖起，这黑黑的长虫杨佳最是恶心，在多的时候叶子上挂满了这种黑虫，比那看着五彩斑斓的毛毛虫要恶心多了。
钱媛见她停了动作担心去看也瞧见了这虫子，她吓得连忙退后大叫：“有黑虫，你别摘了快点出来。”
杨佳只觉得一阵的恶心可人都进来了，她必是要带东西回去的，“我说好给你摘的，你等着。”说完先飞起一脚把那虫踢飞到了一边，接着咬了牙跨过飞快的把花摘下，因为着急手还被刺了破了口子，她不理会痛转了身又跨了出来，把花递给钱媛又快速地翻了出来，离得那花坛远远的。
钱媛拿着花也跟着退得老远，再看不到那虫才自在了些。
感觉到了手上的刺痛杨佳拿手往裤腿上擦了擦，见上头有一个小黑点儿。
“你怎么了？”钱媛问。
“没。”杨佳摆了摆手笑着问：“要不我们玩拍照吧，我先帮你拍。”
钱媛点点头拿了花在手里摆了一个姿势，杨佳两个手做出OK的样子再将手交缠小指勾了小指，弯了腰眼从食指与大拇指做出的圈里往外看，装得好像是那照相馆的老师傅那样嘴里还叫着：“你要笑，要笑得自然一点。”
钱媛就依着她的话笑。
“好，不要动。”杨佳学得有模有样最后叫了一声：“咔嚓。”手再一翻表示拍好。
钱媛跑过来：“换我来拍你。”
“好。”杨佳从她手里接过了花，顺手把它插在耳朵上面，然后一个手插腰一个手托脸摆造型。
钱媛也有模有样的在那儿假装拍照，她话不如杨佳那样的多，来来去去也就要笑得好看点。
这边两个人玩得开心，那边男孩看到这里的动静，有认识杨佳的和身边的一个小子咬了咬耳朵，没一会儿杨锐就跑了过来，见着人坏笑着就过去：“喂，杨佳你玩什么呢。”他眼尖看到了杨佳手里拿着的大白兔奶糖：“你有奶糖给我一粒。”
杨佳手里拿着的是刚才钱媛给的，听到他的话立马把糖放到了口袋里，接着也不吱声拉了钱媛就要离开。
“别走呀。”杨锐走到他们面前两手张开挡着不给走。
杨佳看着他：“好狗不挡路。”
杨锐也不因为她的话生气只说道：“你把糖给我，我就让你们走。”
杨佳不卖账可杨锐比她大好几岁，与同年龄的男孩子不一样，他个头是明显要高于杨佳的，不理会他的话她拉了钱媛往边上绕结果还是被挡了下来，心里有火她却没动手：“杨锐你敢抢我的糖，我妈妈今天在家回头我告诉我妈去。”
杨锐之前是吃过舅妈苦头的，这舅妈明里看着客客气气可暗里也不是好招惹的，心中虽然怯可在伙伴面前不能丢脸，他笑道：“我才不怕你妈呢，再说了，你会叫你妈我就叫我外婆。”
杨佳一听那外婆两字就恨得咬牙，小时候被推下小自行车的事她一直记在心里的，但这口气她是咽不下去的糖也是绝对不会给的。
杨锐看她不动就知道她是怕了，更加洋洋得意了起来手一伸：“糖拿来。”
“不给。”杨佳瞪他。
边上的男孩子们也跟着起哄。
钱媛被围着有些怯小手拉了拉杨佳：“不要和他吵。”说完伸手把口袋里的另一个递了过去。
“不给他。”杨佳见她要把糖给杨锐就要阻止，可杨锐动作快得多一下就抢了糖。
杨佳气得跺脚，杨锐拿了糖却还要：“杨佳，把你的也给我。”
钱媛死死拉着杨佳：“你说好给你糖就让我们走的，你要是还要抢我就告诉我爸爸，我爸爸在楼下修车呢。”
钱爸也是个打小就在新村有名的小霸王，长大了在新村里也是大多人不敢招惹的，杨锐见过几回被他吓唬过，听钱媛这么说到底还是有些怕的，反正拿了糖得意洋洋的当着杨佳的面把糖吃了，把杨佳气得脸都涨脸了。
钱媛拉了杨佳走这次没有被挡。
一路上杨佳越想越气一声不吭。
“你别气了，你现在打不过他的，他们人多咱们要吃亏的，回家告诉我爸爸去，你别气了。”钱媛好言相劝。
可杨佳的性子哪里是受得了这样的气的，她把口袋里的糖给了钱媛：“给，这个你吃。”她说完把花扔在了地上拿脚用力踩了，抬头看到了不远处看花园的阿婆正在那边和人说话，她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你先回家。”她对着钱媛说。
“你要干嘛？我们一起回去。”钱媛怕她又跑完去打架。
“你放心，我不和杨锐打。”杨佳说完飞快的往婆婆那边跑去。
钱媛就看到杨佳连说带比划和婆婆说了什么，随后那婆婆就气冲冲往花园去了，隐隐的她大概猜到了杨佳打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