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时雨的浴堂。
“我说,我家的浴堂招牌干脆改成:禅院甚尔的恋爱咨询所。”
面对孔时雨的调侃,甚尔手肘撑在前台桌,不以为意地回道:“好啊,反正我干黑活的中介费都让你吃喝不愁了吧。”
孔时雨也没否认,搓搓下巴,开口:“喂禅院,根据你说的赛马场经历,我有个问题。”
“什么?”
“先不提你口中那个奇怪的小白脸,之前说过的约会要则,有一条是记得主动请客吧?”
“啊?”
甚尔眼神瞬变死鱼眼。
“这什么?”偏头想了想,甚尔恍然大悟,“好像是。”
“但那是小少爷主动请我的。”
甚尔单手托着下颌,略带得意地挑眉。出于某种虚荣,他不会告诉孔时雨,最后因为樱流心情不佳,他们取消了在外的用餐。
“……这样啊。”被他莫名的理直气壮打败,孔时雨一脸无语。
自己居然要给这种恋爱白痴做恋爱咨询,真是凄惨。然而甚尔的实力的确强,短短三个月不到,就已经成为孔时雨手下最王牌的人物。
权衡利益,孔时雨还是选择开口道:“总而言之,他既然不开心,总要哄哄。”
“而且也快到情人节了,禅院你挑选喜欢的礼物买下,送给你的小少爷。”
“我的?”甚尔诧异地挑眉,嘴上刀疤很快上挑。
这个称谓,明显取悦了他。他哼笑一声,答应道行啊。
情人节礼物,是一把吉他。
樱流一眼认出,樱桃色的渐变色琴面,琴颈弧光优美,宛如美人优雅的脖颈弧度。
“Gibson Les Paul Standard 50S。”他脱口而出。
对于他的识货,甚尔并不意外。樱流小少爷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很多东西他都兴趣缺缺。多余的一点兴趣,大概是在赛马场听到广播里放的歌。
说是摇滚,甚尔也不懂,只是想起送礼物,就决定买一件关于摇滚的乐器给樱流。这把吉他,是他托孔时雨找人买的情人节礼物。
“啊是,叫什么吉什么森。”一记外文名,甚尔就健忘。
“吉普森美产LP型50S吉他。”樱流接口道。
抓紧琴把,宛如拎住一只天鹅般,甚尔就这样递给樱流。樱流话虽多了两句,表情却不算太好。
等甚尔拎只鸟一样抓住琴颈递给他时,樱流神色越发淡,是雪枝簌簌落下的迷蒙,冷而淡。
这是开心?甚尔有点疑惑。
但是,他还是坚持把吉他送到樱流怀里。情人节,总得给他一点礼物。
“拿着,情人节礼物。”
樱流脸上越来越淡,一点点丧失了表情。
这好像不是开心?
一心只想把礼物送出去的甚尔,终于觉得有点不对。
樱流双手搂着怀中的吉他,冰凉的琴面,像是还没有回暖的天气,很冷。最终,他略带僵硬地笑了笑。
“既然如此,就谢谢了,禅院先生。”
一个称呼,直接踩中甚尔的雷区。
“你叫我什么?”甚尔皱眉问道。
“禅院先生。”樱流直视着他。
少年一字一句,字正腔圆:“没听清楚吗?我在感谢你,禅院先生。”
黑眸再次成了千里以外荒漠之上的黑色圆月,充满距离,又美又冷又淡。
“你故意的吗,小少爷?”甚尔抓住这个称呼不放。
但是,他在看待樱流眼神与僵硬的笑容以后,忽然觉得事情不对劲起来。
自己送了东西,小少爷这表情,好像跟开心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是不是……”甚尔抬头挠着后脑勺,有点问不出口。
一是礼物送出没有预期的场景而懊恼,二是小少爷突然而来的古怪。
“没有。”樱流一如既往的聪明,知道他要说什么,摇摇头道,“什么都没有。”
说完,他借口泡澡,抱着那把吉他往楼上走。
·
浴缸里,泡沫如雪,堆积在水面。
前方墙壁架着大屏幕的TV电视,樱流眼神落在上面,仿佛再看,实际空无一物。
他在想刚才的事。说来,甚尔是全然的无辜。
因为在过去,父母他们送了自己这个系列的吉他,最终全部付之一炬。从那以后,他再也不弹吉他,不玩乐器。这种事,其实跟眼前的甚尔完全没有关系。
但是,吉他出现时,他想起往事里的大火还是不开心,继而朝眼前不知情的甚尔发火。
这算什么呢,无聊的迁怒。
原来自己也是如此软弱。
一掬水泼在樱流的脸上,宛如罪孽者的受洗。清澈的水珠滚落下来,顺着他的脸颊静静垂落。受洗者没有被救赎,只觉得迎面而来的冷。
他整个身体滑下去,泡沫淹没嘴、耳朵、鼻子,似乎恨不得溺毙其中。
樱流沉进水里,睁着眼望着水面。清澈透明的水面之上,是熊熊燃烧的火焰。明丽的火光中,吉普森系列的吉他被漆红的火舌舔舐,它们哀鸣着倒塌、坠落,砰的一声,像是最后时刻的痛哭。
角落里有绽开的令箭荷花,盛开的不是鲜红的花朵,而是火焰*。火焰在燃烧*。
燃烧的火焰,最终吞噬掉倒下的那两具尸体,他父母的身体。
哗啦一下,樱流破开水面,身体湿漉漉,像是破壳而出的雏鸟。但是他自己清楚的明白,他是被死亡、亲友、时间抛掷的,一无所有的人了。
甚尔坐在沙发上三分钟以后,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在客厅、厨房走动十分钟。选择上楼以后,在自己房间与樱流房间门口走来走去,又过了十分钟。
在樱流房间与私人浴室走来走去,又过了十分钟。
他还是没明白樱流为什么生气,却突然想起之前跟孔时雨的对话。
“有时候我也不是不能理解禅院那些人,小少爷那么娇气,照顾他是需要很厉害的人。不过他身边厉害的,只有我一个就够了。”
“在你看来,强弱关系只靠武力决定吗,禅院?”
孔时雨嗤之以鼻,“那你以后有的输。”
MD这叫什么话。
莫名想起来的话,让甚尔更加不爽,也杜绝了他联系孔时雨参考现在情况的心。可是凭着他自己,也正知道樱流在生气。
大概又过了十分钟,甚尔意识到泡澡的时间有点久,想要屈指敲门,浴室门从里面开了。
甚尔屈起的手指,悬在半空,恰好落在樱流的鼻尖。手指微微一动,似乎想要去按那小巧的鼻尖,最终默默收回。
深处,是清洁的浴室,巨大的浴缸横在最深处,层叠泡沫还未消散。而门口,樱流穿着家常的白色浴衣,湿发拢到一边,露出一截优美的脖颈线,以及些许的肩颈线,泛着光。
“我们去走廊说。”说着,樱流迈步,合上身后的浴室门。
走廊的灯惶惶如白夜。那露出的一点肩颈,泛着珍珠似的冷光,看得人想把那一处捂热。
“我要向你道歉,甚尔。”
黑色的眼眸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开口便是石破天惊。
“啊?”甚尔懵了。
“你送我的情人节礼物,我应该感谢你,却因为个人的原因生了气。这一点,我很抱歉。”
道歉的时候,黑色的眼眸也是直直看着甚尔。
“然而,我生气的理由只跟自己有关系,跟你没有。为我自己还迁怒于你,真的很过分。”
与其说是道歉,不如说是自我剖析。
“甚尔,抱歉。还有你的礼物,谢谢。”
整个过程,甚尔可以说是懵逼的状态。
真的假的?
甚尔难以想象,有人会跟自己道歉。外面的人,如果是禅院家的,只会嘲讽,如果是他手下败将,就只会求饶,连他跟孔时雨也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细长的眼眸情绪复杂,最终甚尔咧出一点白牙,嘴上刀疤舒展,像是个愉悦的笑。
“小少爷,你真的很意思。”
还是他活了十八岁第一次听见别人的道歉,以及感谢。
湿漉漉的发搔着樱流的脖颈,黏腻难受。他捂嘴小小打了个喷嚏,退后一步,恰好退到自己的房间门口。
“感冒了?”甚尔问道,靠近一步。
捂着嘴,樱流摇摇头。
一码归一码。道歉以后,他还是要说出疏远的想法。
“今晚我想一个人。”
甚尔上前一步,偏头不懂,无所谓又有所谓的模样。
看着他逼近的脚步,樱流并不会收回,只会把话说得更明白。
“我的意思是,最近这几天,我们就分开睡。”
甚尔停住脚步,皱眉道:“因为你感冒了?”
“不是。”樱流不找理由,“只是我想。”
甚尔没说话,一脸不满。
“道歉是道歉,道谢是道谢。”樱流握拳,低低咳了声,压住软弱的咳嗽声。
“跟现在我说的无关。我就是想一个人。”
话说的如此明白,甚尔再装不懂,也明白了。
他啧了声,评价道。
“真无情。”
回答他的,是樱流房间门上锁的声音。
轻微的,一声咔哒。
宛如心门紧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