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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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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日,沈冽倒是没拘管着她,张厨子也回到了府上,她自然在自个儿院落里头用膳,直到老徐回府后,沈冽倒是军务繁忙,向日来不在府上,又大抵是不想见她,寻个清净。

这样也好,她也清净,此人近来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以往是使阴谋诡计陷害她,彼时不过些皮肉之痛及言语凌辱,如今更是借兄长的名义镇|压,这不能做那不能做,管天管地中间管空气,真是跳蚤上了牛鼻子,作威作福。

他算哪门子的兄长?他算个屁!

这日从学堂回来,她没做功课,贪看了半晌手里头的传奇,趴在案上困倦间模模糊糊睡去,梦中忽觉得手腕处炙烫,猛然惊醒后,下意识抽回手腕,方才发现是烛台倾倒,烛火烧着了腕,带起灼伤之痛。

她扶起烛台,脑海里头却出现一个疯狂的念头。

既然都伤着了,那还不如……伤得更彻底一些。

看着那晃荡的火光,殷离咬牙,将那烫着的的腕置于烛火之上,感受到火灼的痛,下意识地想要退缩,她却强忍了痛,看着细白的肤被火舌侵咬上。

另一只手攥紧了桌,她紧拧着眉头。

闻见皮肉焦味,方才猛得撤回手,额上生了汗。

烧伤,是真的疼。

腕上已被灼出一片狰狞的红斑,她打翻烛台,大声呼喊宝儿,来人见了她手上伤势,又是心疼又是着急,赶忙处理伤口。

她只道是自己手倦抛书,睡至案上,不料灯烛倾倒下来,她梦里感觉痛楚,醒来时便被烧伤。

宝儿看着,心疼得不得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一股子眼泪掉下来。

她安慰道:“你娘子是铁打的,个把月就好了。”

宝儿抹眼泪:“那也会留下疤啊。”

这日她去往白堕居,步至院落内,见梨木门半掩,她放轻脚步,蹑手蹑脚踅至门首,见堂内无人,往内室掀开一点帘子,淡淡水沉里调了一点梨花香,她闻着很是受用,探头瞥一眼,还未见人,便听闻他冷漠又疏离的音色,“还要瞧多久?”

她微微心惊,稍稍调整后便笑盈盈走入,小金笼里的鹰阴测测盯着她,发出咕噜咕噜的奇怪声响,沈冽端坐案前,正执笔书写,难得见他不是那样傲气凌人的模样,颇有些君子儒雅之感。

她言语都带了亲近的意味,“看冽哥哥如此专心,阿离怕打扰到你。”她瞪了瞪那只盯着人的鹰,趁着沈冽不注意,耀武扬威地朝这小家伙挥了挥拳头,吓得那鹰缩了缩脖子。

他仍旧不抬头,专注手上,余光瞥到她的小动作,那腕上绕了层细布。

看书睡着,还被烛火烧伤,这样的蠢事,也仅有她能做得出来。

她笑着走近人:“冽哥哥真是勤奋,无时无刻都在读书练笔,妹妹没有这个悟性,真是自愧不如。”

沈冽搁下笔,“不比妹妹勤勉,古有圣贤洗笔食墨,悬梁刺股,囊萤映雪,与妹妹这手倦抛书,引火炙腕相比,倒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殷离笑眯眯道:“妹妹是笨鸟还晚飞,与哥哥比起来,是天资蠢钝,还不得使出十二分的心来用功么?”

他不抬头:“说的比做的好听,有一分心放在正道上,师父做梦都要笑出声来。”

她死皮赖脸:“所以要哥哥提点。”

她继续道:“我这手,烧伤了,冽哥哥是这方面的行家,我来,是来问哥哥要些能愈烧伤的药方。”

沈冽听罢,抬起头,面上也是温良的笑:“妹妹可是问对人了,我这儿,好物不多——”

他站起身,“烫泽火伤之药方颇多。”

见着人往屏风后走,殷离支起身子往他所写的大玉版纸上细瞧,没看明白,便听见隔着屏风的淡淡声音:“别看了,是《愣严经》,是以抄经念诵之功德,回向已逝双亲。”

过几日即是盂兰节,此日阴气浓重,祖考魂归,民众皆要告成,祭祖,他这样焚香抄经,想来这一日是要祭奠亡人。

殷离有些怔愣,抄经,回向双亲么?

她恍惚问道,“罪业之身,也可以此法回向么?”

沈冽寻物的手一滞,隔着屏风,他瞧见她直愣愣着,方才的言语分明是呢喃,却被他听得清明,他知晓此话非是对自己的嘲笑,而是素来纠缠她已久的心结,她坐在那里,屏风只照出她影影绰绰的渺茫身影,分明坐得不远,心思却已走得茫远,于是望向那个孤坐着的影,他说道,“有此诚心,不懈追远,不拘如何业障,皆能超荐逝者。”

她闻言,才看向他正寻方子的背影,挺得笔直,似一株茕茕独立的枯树。

巨大又孤独。

她与沈冽,在某些方面是如此相似。

沈冽缓缓走出,将手上的几个药罐子放置在桌案上,对上她的视线,“你为烛火烧伤,伤在肌理,虽为轻伤,却会留下瘢痕,要注意凉敷伤处,持之以恒。”

他示意眼前人:“手伸过来。”

殷离警惕着:“我方才才上过药。”

沈冽那样直勾勾地看着她,是不置一词的威严。

他面上带了些讥讽:“你怕什么?”

她明白过来这人是什么意思,感情是不信她烧伤了,于是亮出胳臂:“我当真是伤了,骗你做什么?”

她揭开细布,还未愈合的伤口粘在细布上,撕扯时带出一阵疼,那伤口处有些化脓,看着样子很是不好。

他皱了眉头,伸出手握了她那伤手的臂,阻拦住她的动作,一点一点轻柔地将细布撕扯开。

她嘶得抽了一口冷气,他皱眉,言语中带了几分责怪:“你也知道疼。”

殷离看着他:“疼,是真疼,冽哥哥,那时也疼吧。”

她眸里头是狡黠。

细布翻开后,是红得失了表皮的伤口,与她臂上的其它素白的肌理形成鲜明对比。

那腕他都舍不得捏红了,今日就被这粗心的人烧成这样,烧得这样利害,再好的膏药也消除不了这疤痕,“你以为自己是不坏之身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却经你这样糟践。”

她的手要挣脱,他按住那臂,握于手中,殷离轻哼:“沈公子这是在教训我么?怎么不来看看我背上的伤都是拜谁所赐?现在又贼喊捉贼了,装什么圣人。”

沈冽早猜到她又要拿以前的事儿出来鞭尸,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家伙记仇的很,是小人报仇,从早到晚。

他不回话,倒开药瓶,轻柔将细碎的粉末一点一点洒落在她伤口上,感受到她因疼痛的轻颤,握住她臂的那只手,松了些力道,温温柔柔地捏着。

他择了块新细布,为她一圈一圈缠绕上,在碰至伤口时,力道放得很是轻柔,可他平日里粗糙惯了,以为是轻柔了,还是惹得对面人红了眼眶,“这是金樱根煎液,待伤口结痂,涂抹至瘢痕上,有消疤之效。”

言语还未落到地上,她便迫不及待抽回那只手,绸缎般的肤擦过指腹,那样快又那样急,一刻都不愿停留,他的指节尚在这突然中保持着原来的状态,微微握成拳,遮掩起方才的流连和温柔之态。

殷离收了两个药瓶,见他今日态度良好,“冽哥哥如此用心,阿离在此谢过了,真是叨扰了哥哥良久,下回自会回礼,也不妨碍哥哥抄经了,阿离这就走。”

黄衣身影从眼前消逝,他执起笔,却想到她烧伤了的腕,恍惚间看见她疼得渗出水光的眼。

烧伤的疼他也知道的。

要凉血止血,解毒生肌,以黄酒冲洗伤口,再去腐肉,伤口疼得要靠饮烈酒来缓解,破溃处切割后,再以油膏外敷,火烧虽在外,身心内亦有火毒,浑身烧热,昏愤而闷绝,他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丢去了半条命。

笼内的鹰不断地发出细细的叫声,似是暗地里用鸟类的语言谩骂人,向主人抱怨自己受到了欺侮,沈冽低声:“够了。”

她的伤痕还在眼前,那双狡黠的眼,他喁喁着,又似是在指责鹰:“你还要记恨多久呢。”

鹰叫声倏停。

他放下笔起身,走向书架,指节从一本一本的书籍上略过,停留在一本《东行书简》上。

指腹下的这本,是他幼年时极悦意的一本文人游记,里边还有着他的书札。

细细密密地记了一大本子,三番五次地翻着看。

他拣出那本书,吩咐王二将那本游记送去某处。

王二却见着那本子厚旧,瞧了书名,才木讷地说道:“郎君,是不是……拿错了?”

这不是庄府的书,是从西北府邸里头带回来的。

是沈家主君赠予二郎的书。

作这游记的人,是沈知节。

沈冽看了他一眼,神色淡然,“没有错,送去吧。”

*

殷离这日上学堂,与王弘毅一同画着对方的容像画,他画了只母老虎,她画了只大乌龟,两人相视一笑。

王弘毅瞧见她手上伤,细布缠复下一股清凉之味,于是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伤的?”

殷离作不在意的模样:“啊,这个啊,就是看书看睡着了,不小心被那倒下的烛台伤到了。”

王弘毅讥讽她:“先生要是知道你读书这么用功,定会好好嘉奖你,看在你如此刻苦的情面上,这次旬考怎么的也给你个乙等的成绩。”

殷离撇撇嘴:“照你这么说,你也来烧几处,干脆争他个头筹好了。”

他带了些惋惜的样态,“也是,即便是这烧伤好了,也会留下瘢痕,我可告诉你,你别跟旁人说啊,就我们桌隔壁的隔壁的隔壁那桌,那个王五,对,我表侄儿,诶真是我表侄儿,他啊,他老母知道了给他定的娃娃亲那姑娘的臂上,有一块红斑胎记,还没见过人呢,是争着闹着要退婚,是啊,可不是混账么!那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又不是人姑娘的错,那老太太可说了,说这姑娘不体面,对,就是强人所难……妹儿啊,你可要好生休养,万一你碰上这样的可怎么办……什么?!你不嫁?也是,哪有人敢娶……唉错了错了,女侠饶命,我不说了还不行么!”

殷离松了手,“况且,这疤痕,就算深至肌骨不可愈,我也有法子来遮掩住。”

王弘毅生了兴致,“你还有这等法子,说来听听,怎么遮盖?”

殷离朝他眨了眨眼,把头凑近,“我跟你说,沈冽啊,他对这可很在行,他那一身伤,都是遮的。”

王弘毅挠了挠头,忆起回忆里那个风度翩翩的小郎君,“沈冽身上有伤?我怎么不知道?”

殷离神秘侧侧地道:“你当然没看见过,他身上的烧伤痕迹,都被他遮盖住了,那伤在他背上,臂上,手上,他是烈焰张天,火海逃生。”

王弘毅吃了一惊,脑海里浮现出细碎的片段。

他喃喃问道:“他何处伤的?又是何时伤的?”

殷离说道:“听说是幼时,大抵是十四年前,我也只是听王二说过,说沈冽原是我爹爹身边一个挚友遗孤,因举家遭了火焚,余他一个传递香火,便托孤给我爹爹,因此沿用了他本家的姓。”

王弘毅面色呆滞,殷离故作疑惑地在他眼前晃了几回,“怎么的了?魔怔了?”

举家火焚,烧伤,十四年前,挚友托孤,他恍然间看到母亲一夜生出的白发,屋檐上挂着的白灯笼。

他不说话,也停了动作,面上的表情反而严肃起来。

殷离看着小胖子扳起一张脸,停了叭叭的嘴,知是他此时内心千头万绪,也不再用言语刺激,转过了头,自作自事。

她不做那纵火者,让死灰自燃,烧起二人间的旧恨余灰,看这郁积着切骨之仇的两人来个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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