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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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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菩最不喜欢的事情就是回忆早年的事。

一来,那时的记忆早已模糊,二来,很多事也是她选择刻意遗忘的。

忘记过去,她就是信朝的皇帝,过着奢侈的生活,每吃一顿饭就要换一套衣服,她可以宣称自己嫌弃饭菜的味道沾染在衣裙,即便如此,她被称为节俭——其他皇帝一天换四五套衣服,而且都是直接丢掉,从来都不洗。

可现在她何止是回忆往昔,她是极其倒霉的被逼着重新经历往昔。

金墨家别庄每一处房舍里面摆的都是很大的拔步床,铺了很多层被褥,很软和,只要不以成年人的视角去琢磨这张床的尺寸,这将是愉快的夜晚,她、琪琪格和娜娜能挤在一起,说些悄悄话。

娜娜躺在中间,伸出手臂,这边搂着她,那边搂着琪琪格,很具有昏君左拥右抱的架势,“我的专位好暖和,开心。”

“我们来一起把她挤瘪瘪好不好?”琪琪格爬起来点,下巴靠在娜娜胸前,开始使坏。

“哎呀不要,流氓。”娜娜果断地拍了琪琪格的脑袋。

“你才是流氓。”琪琪格说。

“给你们讲个笑话。”云菩枕在娜娜肩上,“嗯……从前……”

“打住。”娜娜说,“你讲的都是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她说,“我来讲个猪头老东哥的笑话。”

“不要。”云菩提出抗议,“你总讲荤笑话。”

“有什么关系。”娜娜不理会她的抗议,“你也是好大一只孩子了。”她跟琪琪格咬耳朵,“你知道那天我去试婚发生了什么嘛?”

“什么呀?”琪琪格眼睛在黑暗里亮晶晶的,这个年纪的小孩对什么都是好奇的,尤其是这些长辈支吾不语的事情。

“东哥说,哎呀,我给你带了些药膏,我怕伤到你。”娜娜一本正经,“我觉得这个猪头还满贴心的,然后我就涂涂抹抹,躺下来,他过来,我很紧张,闭上眼睛,心里数数,数到五的时候,还什么都没发生,我就睁开眼睛,一看,那个兄弟在我旁边躺着,我就说,怎么了?东哥说,啊?什么怎么了?我好了。”

琪琪格没听懂,茫然地眨着眼睛。

“这个这个。”娜娜叫琪琪格看她的手,“是这样的。”她竖起一根手指,数了一句,“一。”随后将手腕垂下,在琪琪格面前甩来甩去,“他就这样了。软塌塌。还没听懂?”

失落的娜娜扭过头,“你不会也没听懂吧。看在一起长大的份上,我就不去揣测他具体到底几个数,姑且算他是五个数的勇者。”

云菩听的懂但她真的很膈应东哥,尤其是这种夜半聚众讲荤段子的时刻,她更加清晰地知道东哥夺走的不仅是一个相识的熟人,而是抢夺走了她的朋友,一个照拂她、和她一起长大的姐妹,这一刻她想用东哥展示商鞅的终局——他值得五匹可爱的小棕马,至少也得是弓弦上的功夫,因此也没捧场,只是冷漠地说道,“没关系,他现在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万一诺敏大妃给他缝回去了呢?”娜娜突然凉飕飕地说。

这下云菩没绷住笑了出来。

“那可是命根子。”娜娜笑到岔气,“东哥本尊。”

“你们在笑什么啊。”琪琪格从茫然变成了费解。

“你不要管。”云菩丢了一个枕头过去,把她脑袋盖住,“小孩不要听。”

“还有,”娜娜胡乱挼着琪琪格的后背,“我有一次问我娘,小女孩之间唇齿口舌上的功夫,正在的时候,要是突然打了个喷嚏怎么办。”

这云菩直摇头,说,“救命,大半夜的。”

“这难道是应该大白天讲的故事么。”娜娜具有一项非常特殊的本事,她能板着脸,说各式各样的话语,“白天就开始讲把两个大腰子掏空的故事,你晚上想听什么故事?中风半身不遂?”

“还是缝回去比较好。”

“好了好了,聊点素淡的。你们喜欢吃什么东西?”娜娜问。“我先说,我喜欢吃鸡腿,鸡爪,肉干,奶豆腐。”

“甜的,甜的我都喜欢。”琪琪格掰着手指。“白糖粥,不要黄黄的米,我喜欢白色的那种米,还有加了酸奶蒸的小馒头。”

“软乎的吧。”云菩想了想,“鸡蛋糕,豆腐。”

“不,是你娘经常做蒸豆腐给你吃,你真的喜欢吃蒸豆腐吗?”娜娜看着她,“我发现你喜欢啃鸡翅尖,你娘从来不给你做。”

“而且,你瘸了好多天,你娘连句话都没有,显然她不疼爱你。”娜娜突然借着这个笑话,提出提议,“要不你做我的女伴,这样按我家那边的习俗,你可以认我阿娘当干娘,我们对付着过,想要孩子找个男的再把他踹了,总之,先把你娘蹬了,反正她要回家了,你又没什么对不起她的。把她蹬了,不要她。”她违背良心地粉饰着萨日朗,“我娘可好了,可温柔了,是温柔的大美人。像小猫一样软乎。”

“像老虎一样软乎。”云菩更正。“狼到了冬天也是毛茸茸的,手感很好。”

娜娜昧良心的话连琪琪格都反驳。

“你爹的脑袋,”琪琪格说了今晚最佳的形容,“都风干成球了。”

“那是我家的小风铃。”娜娜捶琪琪格,“别乱讲,那是我家的门铃。”

“呸。”琪琪格意简言赅。

云菩失笑,半天缓过气来,阴恻恻地说,“只要我第一遍没学会,要她教第二遍,你娘就打我。”

她确实领萨日朗很多交情,包括教她骑射和剑术。

但不可否认,萨日朗很暴躁,奉行棍棒教育,军法治家,若非萨日朗衬托,她可能很早就和母亲吵翻断交。

这也是为何她总和萨日朗起冲突的原因,萨日朗揍娜娜时娜娜不吱声,萨日朗打她时她最起码会还手互殴。

“谁没挨过娜娜阿娘的揍?”她拆台,“没挨过的去外边睡。”

娜娜来了一句非常阴森地话语,“那说不准大妃也挨过。”

“那你娘的脑袋也已经风干成球了。”云菩将娜娜的辩白奉还,“是小铃铛。”

“浓情蜜意的时候?”娜娜没憋住笑,声音都走调了,她编排她娘的小故事时格外带劲儿,尤其在她娘威胁再敢荤素不济就军法伺候的时候。

“不会的。”云菩猜测着,将心比心,她和金墨大概是一类人,只是她软骨头,金墨刚直,“我都最讨厌别人跟我顶嘴,更别说骂我、打我了。”

“也说不准太无聊,偶尔试试新鲜玩……”娜娜打了个哈欠,惬意地缩在被子里。

倏然茉奇雅掀被下床,一把拉开门,“阿娘。”

这下的娜娜七魂去了二十魄,连滚带爬的裹着寝衣冲过去,狼嚎鬼叫着,“不是我娘吧,阿娘,你听我说……”

她最怕门前出现萨日朗的那张脸。

一看是次妃娘娘,她松了好大一口气。“吓死我了。”很快,她记起她们都说了些什么,尖叫道,“妈呀!”

“刚刚听见你们在说话。”次妃娘娘垂下眼,看着茉奇雅,很快,视线上移,开始盯着她。

娜娜读不懂视线中的情绪,尤其此刻已入夜,但她直觉次妃生气了,这让她悄悄地往后躲着,不一会儿就躲到了茉奇雅身后。

“在唠嗑。”云菩把娜娜推回去,顺手带上了门。

可能是准备启程回家的缘故,母亲这几天心情好得很,最起码从前天开始,母亲没有到傍晚便躺在床上,板板正正,宛如一具尸体,她会睡前坐下来缝一些小东西,也会煮些夜宵或看看书。

“吵到你了。”她也不知道母亲从什么时候起站在门前,也不清楚母亲听去了多少。

母亲盯着门扉,过了很久才移开视线。

“没有。”母亲摇摇头,“我也没睡。”

“是睡不着吗?”她问。

“在新郑有很多的好吃点心。”母亲突然这么说,“如果有特别喜欢的,我们一起去买些。”

“我确实很喜欢吃鸡蛋糕,上边加一些鸡蛋或者肉末炒的酱。”云菩划了根火折子,点燃廊前栏杆上放的花形灯盏,这是她们起夜时会拿去照明的。

母亲和别人不一样,是少数会因她说的这样或那样话语而患得患失的——与别人的关系总要简单很多,她可以流露出防备与质疑,等待一个更高的开价和更大的让步。

这造成前世她很难彻底割舍母亲,与母亲与中州那些各色人等做个了断,最终被迫介入中州的乱局。

她别过头,看着风中火苗跳跃舞动,抬起手挡住风,让火苗笔直燃着。

“那就好。”母亲轻声说。

“我是能理解的。”她说,“我不是小孩子了。”

母亲却摇头,“你还不懂。”她说,“你什么时候有了自己的孩子,大概才会懂吧。”

“爱恨交织。”云菩忽然说。“我懂的。爱是爱,恨是恨,介意是介意,该在的刺,永远会在。”

有时她痛恨自己是母亲唯一的孩子。

假如母亲有两个孩子,或许一切都将是不一样的。

但倒霉冤种还是只有她一个。

启程行到边境,快到下午,她从马车上下来,牵过埋头四处啃蒲公英嫩芽的小松花,在萨日朗注视下踩着马镫转身上马,学弥赛亚教皇国的那些贵族女子,侧身而坐,扯过缰绳,招呼萨日朗,“我们走一走。”

萨日朗扬眉,跟上来。

“我要留一千在五个边界要镇驻防,每二百人一组,编入常规守军。”她对萨日朗说。

“几百人,分散着,对大妃不会构成任何威胁。”她勒马,“我要求你不向大妃汇报。我是和亲公主所出,就像路边蒲公英,看不见,听不到,会让我忧心忡忡,人在过于忧虑的时候,总是不明智的。”

感情与利害关系永远都是模棱两可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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