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将明时分，延龄闭着眼睛掀开被子，用昨天打好已经晾凉的水洗了把脸，等洗漱好，正好第一道晨光刺破云边。

当她哼着歌开始抹脸时，素言重重地叹了口气，翻来覆去地在床上烙饼。

等她拿出昨晚吃剩的葱煎饼开始品尝早饭时，素言认命的爬起来，摔上门滚出去了。

待太阳半遮半掩的露面，她束好了头发，梳了个鱼骨辫，不过她喜欢粉色的发带，还偏爱系成蝴蝶结，待她满意的打好结，副官素言已经站在空地上，集齐卫队之人，准备开始训练。

她认为即便是在旅途之中，行伍配合与拳脚功夫也不能懈怠，只是会酌情降低强度。

但昨天在漠南主城休息了一整天，她觉得今天要好好拉伸一下这群家伙。

虽然平时演练时她不会配甲，不过还是劲装，佩刀，拖了把椅子出来，大刺刺地叉着腿，胳膊架在刀柄上，大马金刀地往帐前一坐，准备训话。

结果刚清了清嗓子，奈曼娜仁来了。

娜娜虽未正式授官册侯，但她们默认娜娜日后的头衔至少是个主将，此刻大妃的不封可能是为了将给娜娜定官职的事情交给大娘娘，因此对娜娜极其恭敬。

“有什么事情吗？”她很客气地迎上去。

娜娜带着一个签子筒，“龄龄，我们来抽签。”

“抽什么？”她有点摸不着头脑。

“角色与职务。”娜娜带来了大娘娘的吩咐，“中州一池浑水，行事慎之又慎，若以近卫的身份随行，恐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因而，所有人乔装易服。”她说，“听公主皇后身边旧人说，中州贵眷仆役成群。大可拟照此来，浑水摸鱼，静观其变。”

“倒也有道理。”延龄说，这不妨碍她腹诽大娘娘人小鬼大，一拍脑子就是个新点子，折腾别人很有经验。

不过这会儿她倒也认可大娘娘的点子，有时大娘娘是过于谨慎了些，只是谨慎是没有错的。

于是她带头参与了抽签。

一定是今早吃了葱煎饼，她手气奇差无比，第一个抽结果抽到了厨娘。

她唯一会做的菜是烤馒头片，涂点酱。

“我能重新抽吗？”她挠着头，把那根签翻来覆去地看着，“娜娜，我不会煮饭。”

娜娜看清了贺兰延龄手里的那根签子，一下子如丧考妣，“恭喜你，贺兰尚宫娘娘，我不吃烤馒头，我咬不动。”

“不能重新抽。”素言和延龄平时不太和睦，因此不失时机地拆台，可轮到她抽，她手气也很一言难尽，出手就是个针线内人。“你要以身作则。”

只是她很聪明，知道蹲在签筒一边，抽出来看看内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把签子往回塞，准备挑根好的。

这下娜娜不干了，“混蛋。”她揪着赫连素言的手，把那根签扔给素言，抓着筒飞快地后退数步，“不许破坏规矩，每个人都只能抽一次。”

“这都什么破角啊。”素言拎着签子，追她，“我要看看里面都什么角色，你是不是假传大娘娘的旨意，故意来捉弄我们？”

“都是正常中州官宦人家的正常仆役。”娜娜捂着签筒，四处逃窜，抓人抽签。“最差的一根签我娘抽走了。”

她娘很不幸，抽中了乳娘的角色——严格来说，算是被茉奇雅安排的，因为茉奇雅写好签子，就将那根签给了她娘。

“我不信。”总喜欢在辫子上扎个粉发带的延龄第一次和素言达成共识，默契地对她围追堵截，“我要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

“不对，现在轮到你抽了。”在延龄的帮助下，素言把她抓住了。

“我抽过了。”娜娜大喊。

“我不信。”延龄鬼叫道，“你没当我们面抽签，要抽签一起抽签。”

“抽就抽，谁怕谁！”娜娜很豪迈地把手伸进那根抽签筒里，随后，她的表情扭曲了，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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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娜搬上来了一个小板凳，挨着马车里杂物柜放。

随后，她在板凳上摞了一个松木托盘，黑着脸从平时拿去给萨日朗送饭的八角盒里往外摆吃的。

云菩原本裹着被子在睡觉，早上起的有点早，没到中午她就犯困，反正这会儿路上也没什么事，便索性睡了。

娜娜开始摆饭的时候她醒了，因为平时不管轮到谁煮饭，多少都有点炒菜的味道。

但这次她只闻到了腌白萝卜和粥的味道。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下一秒她彻彻底底的后悔了晨起时的决定。

娜娜是有点“运气”在的。

她错了，她应该让琪琪格去跑腿。

上一次交给琪琪格办这件事，虽破绽仍有，但还算井然有序，各司其职，成功并顺利的打了马虎眼。

但现在的局面叫人拍案。

“奴婢后厨……厨房……大殿贺兰……延尚宫。”亲卫总管都指挥贺兰延龄黑着脸，不停地眨巴着眼睛，捏着嗓子说。

她还换了件过年时才会穿出来的金花大红裙，有点不伦不类。

“我……是备菜，大殿内人奈……奈……不是，算了，娜内人哦。”娜娜声音小的跟蚊子似的。

“请诸位用膳。”

贺兰延龄不吝以下犯上，“赏”了她一记眼刀。“今天煮了黍谷捞饭，搭配时令风腌小菜，薄切腌白萝卜，盐渍青梅，酱瓜皮，拌饭豆瓣酱。”

娜娜哼唧着，“厨娘掰……切了四个菜。”

琪琪格已经笑喷了，没坐稳摔了个屁股蹲，坐在地上爆笑。

“你，”云菩问，“算了。”

她隐约已经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她图方便，直接问城里萨满阿婆拿了占卜吉凶的签子，往上边写了职务，叫娜娜分配。

可能因为是签子的缘故，娜娜可能理解成了是抽签。

“小茉。”娜娜也坐下来，反过来跟她说，“这很离谱，你看蝴蝶飞长得像厨娘吗？”

背地里她们给延龄取了外号叫蝴蝶飞，因为延龄喜欢粉发带，还打蝴蝶结。

“延龄会做烤馒头片，焦焦脆脆的。”琪琪格叫唤着火上浇油。“是大厨。”

琪琪格刚说完，贺兰延龄的表情就扭曲了，当时就是一个夺目的白眼翻给她看。

“是烤糊了！”娜娜抗议，她纠正道。“所以焦了！”

这下连母亲都莞尔。

母亲一笑，娜娜就开始了她的胡诌，她对母亲一贯是防范着的。

“将就着吧，那个煮饭的大叔嫌月例银子太低，不干了，好歹蝴蝶飞愿意给我们煮饭。”娜娜捏造道。

“我会努力的。”延龄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云菩又抱着被子倒了回去，她只能顺着娜娜新编的谎言往下说。“无妨，无妨，问题不大。”

她已经对今天的午饭失去了兴趣，准备下午和些酱，煮点面疙瘩吃。

“没熟。”萨日朗对得意门生还是很捧场的，她真的勇敢的端起了碗，勺了一勺饭。

“这是生子饽饽。”延龄立刻睁着眼说瞎话。“要生吃的。”

“这不是米粥吗？”萨日朗端着碗给延龄看，“你家饽饽是粥？”

“我们还有点晒干的馒头片。”延龄低着脑袋，“要不奴婢去烤点来，配酱吃。”

“好耶。”琪琪格蹦跶着从马车上蹿下去找延龄，声音遥遥传来，“我要两面都抹酱的。”

“起来吃点饭吧。”萨日朗把自己那碗饭全拨到了她的碗里，这会儿又温柔又和蔼。“你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多吃点。”

“我头疼。”云菩抬起手臂盖着额头，“不想吃。”

她的敌人要么根基深厚，三朝十五代世宦，要么沿袭古老帝国，底蕴颇丰。

西信最得意的亲卫前锋营的都指挥开始假扮厨娘。

每当她膨胀的野心认定自己就是天命所归的帝王，犹如周天子姬发般的至尊，总会发生诸如这种的破事，来提醒她，她或许只是凭借着小巧与谨慎，靠着前辈积攒的兵刃、甲胄、弓箭，加上一些投石机，侥幸立此基业。

她很凄凉地想着，她的肱骨重臣，实际上就是这种鬼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