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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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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娜哼哼唧唧地,和一条春天的毛虫一样,在被子里拧来拧去,“我已经换睡衣了。”

萨日朗最烦娜娜这样,让干什么都讨价还价,当即把娜娜往外一推,“废话真多,要是夜半时分有敌人来袭,你也跟敌人说,你睡得正香,请他改天再来?”

“不,如果那种事发生了,就先把小茉揍一顿,领军不力。”娜娜唉声叹气地爬起来,但临走时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她下床前先趴在茉奇雅身上,和茉奇雅搂抱着腻歪咬耳朵,再翻个身,坐在床边,找鞋。“拜拜,等等,不对,我先去找珠珠拿碗。”

茉奇雅很自然的接道:“早点回来。”

“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萨日朗迟疑许久,还是开口。

“咦?”茉奇雅圈着枕头,把玩那柄玉笛。

萨日朗并不清楚这柄带铜钱吊坠的乐器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总之不是用于演奏,因为没贴笛膜,而且,茉奇雅企图用演奏箫的方式,上下翻转,尝试送气。

“那是笛子。”萨日朗实在是看不过眼。

云菩仔细拿起来端详,笛子和箫她的确分不出来,但前一世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没人指着这把箫说这是笛子,包括郑珏在内,都未对这柄乐器名讳提出异议。

她思量片刻,认为萨日朗这是在指鹿为马,“笛子不长这个样……”

萨日朗把“箫”抢过去,横着吹了一口气。

最尴尬的事情发生了,笛子发出了很轻的声音,清脆吐了一个音。

她讪讪地伸手,接过笛子。

萨日朗握着笛尾,莫名其妙地说,“我要你应允我,不给娜娜下后宫牒纸。”

“听不懂。”她被说的一愣。

“现在,你立字据。”母亲不在,萨日朗替代母亲开始发疯,“你有什么不懂的?”

“真的听不懂呢。”茉奇雅撑着身子坐起来。

“那证明你就是有这个想法。”萨日朗语气愈加咄咄逼人。

素言正躲在被子里吃她的夜宵,是晚上顺路从街上买的酒酿米馒头,是用酿酒剩下的酒糟米做的,有一股淡淡的甜味,是她喜欢的。

见上殿之间如此剑拔弩张,她毅然拉上被子,盖住脑袋,假装已经睡着了。

娜娜抱着碗,撞开门,结果母亲跟茉奇雅又吵起来了,话里话外意思还跟她有关。

沉默片刻,她决定开口,却又将话咽下。

因为她听到了母亲的话。

“你知道为什么娜娜要反反复复地拿她和东哥的那一晚出来说吗?她不是在取笑他。”母亲喝问。“因为她委屈,她不喜欢栋鄂东哥,她处处都比你那个死猪表哥强,却要给他做妻,居于身下,举案齐眉。所以她一遍又一遍的嘲笑东哥,再嘲笑又有什么用,能抚平伤痛吗?”

听见这席话,她觉得鼻子很酸,又仓皇掩上门,站在外边。

她仰着头,眼泪在眼眶里转着。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很想哭。

虽然阿娘很讨厌,脾气差,不会带孩子,不懂怎么和她沟通,在她小时候,犯了错只知道把她揍一顿,再绑起来吊在树上,一吊挂一下午,有很多的话,她们压根儿聊不到一起去,可她还是很爱阿娘。

“那一切,是我的错吗?”云菩心里两辈子攒在一起的火终于爆发。“不要把你主子的错和你的懦弱加诸在我头上。我把你女儿从周国带回来了,”她复述,“我把她带回来了。”

“这件事我承你交情。”萨日朗怒道,“你带娜娜回来,是出于对我这个老师、对她那个女伴的情谊,还是出于你的私心?”

“金墨将她远嫁,你连个不字都不敢说。我什么都未做,你便拿日后尚未发生之事,来质问我,”云菩沉声下来,“你这是在问罪吗?你以什么身份问罪于我?你有什么资格用这种语气说话?”

顷刻间她呼吸一滞。

萨日朗掐着她的脖子把她掼在床上,手腕一翻,银光乍现,寒锋闪过,颈前微凉。

刀架在她颈上。

“我只会这么讲话。”萨日朗按住她,握着刀,弓下腰,肩抵着她的肩,咬牙切齿地说,“这就是我的态度。我看着你母亲、你阿姨、诺敏、数不尽的那么多人怎么过日子,而且,我是将军,不是奴隶,她不是我主子,我愿意继续当这个将军,尊她一声大妃,不愿意干了,她算什么东西。”她又直起身,“何为中宫,上事宗庙,下启后世,都是放屁。后宫就是皇帝的伎院,皇后是伎院的/鸨/母,妃嫔是伎女,鸨/母与伎女没有区别,都禁锢于帐中,卖笑、卖肚皮谋生,为了一口吃的,争宠献媚,生孩子,生死之事,不能自决,难产命在旦夕也不能剖腹、侧切,因为不能留下疤痕,因为不能不得君王意。”

“这些时日我时常质问我自己,我为什么那时退缩了,我为什么没有提刀去跟金墨讲道理,我为什么会以为或许娜娜会喜欢东哥。”她又平静下来。“但娜娜不喜欢他。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透过烛火,她眼角余光看见了门扉外勾勒出的身影,知道娜娜在这里,她又能平和的面对心里所不敢设想的倘若、万一、一旦。

“你若是真的喜欢她,不论官阶高低,请给她一份职权,让她自食其力,不必卑躬屈膝,称奴道婢,”她重重地咬字,着重说了一个请。万般不得之下,她还是让步了,软化了态度与口吻,“我一生中,其实什么都不曾得到过,什么也未曾拥有过,我只有这么一个血亲,我不能容忍让她过猪狗不如的妃嫔日子。”

她森森然地说,“我会杀了你。”

茉奇雅开口,正扼要害,逼问她不愿设想的一种假设,“你会去杀了东哥吗?”

蓦然之间,云菩意识到,或许萨日朗真的会杀了东哥,只不过是借刀杀人。

“我会。”萨日朗的手握紧刀柄,手背青筋顿显。

她皱起眉。

为什么东哥在圈禁中联系上了崔子清。

为什么崔子清会上折声称金墨大妃遗言由东哥继任中州。

她此前排除了萨日朗居中牵线的嫌疑,因为萨日朗知道她讨厌东哥,应该能猜到事情的最终走向。

金墨提请、举荐任何一个名字继任中州,她都可能同意,因为她不想要中州。中州被儒学消解的太彻底,信国,朝中女官、女将、女兵,太多的女人,这是中州男人所无法接受的,是儒教君臣、父子、男女尊卑秩序所不允许的,她能预见到中州最终矛盾的全面爆发,又是一场兵戈祸患。

西方对姓氏的执念没到刻骨铭心的地步,虽男尊女卑,但没到中州那么扭曲的地步,且诸领地贵族也以游牧为主,沟通起来难度较低。

因此,她想过放弃中州。

所以,任何一个看起来能接受的名字,只要不是太离谱,她基本上都会准许。

但绝对不能是遗嘱指定。

金墨没有这个资格,她只是太后,仅仅是太后。

而且,东哥是一个她绝不会同意的人选。

容不下就是容不下,此刻的她只是西信王,还需要师出有名,那时她已经是皇帝了。

于皇帝言,杀人不需要任何的理由。

金墨僭越,加之提请的名字是东哥,两件事叠在一起,致使她激愤之下,不顾诺敏大妃的哀求,直接将东哥赐死,这就是事件的终局。

赐死东哥非常简单,也只需要她一句话,口述,因为上都京兆驻军都是她的兵马,当年为了限制金墨,她留任了前陈的首辅郑棠及直隶总督纪鸯,这是两个绝不可能与栋鄂宗室交好、更不会倾向金墨的人。

她倒是未曾想过——倘若萨日朗就是想东哥死呢?

那中州战事失利不得不东进之事,萨日朗从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她拼命回忆着往事,思考着,当年金墨战事失利,是四公主机敏过人,还是萨日朗有意为之。

“让我起来。”她握住萨日朗的手臂。

萨日朗真的是天下第一的自以为是,只听她飞速地说,“谢谢。”

这气得云菩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被自己的呼吸呛到了,小口小口地咳着,咳了半天后觉得很累,头也晕,晕晕沉沉地迷糊过去了。

自小她就这样,受伤或者晚饭没怎么吃,有时就会突然困得厉害,然后睡好久。

母亲会由着她睡,但萨日朗有一颗做大夫的心。

庸医萨日朗在煮了猪肝菠菜汤后,喂她吃红糖水泡米馒头。

她是被糖水呛醒的,甜腻腻的水进到了她的气管里,害的她不停咳嗽。

“好一点了吗?”萨日朗圈着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端着红糖水。

素言往那碗糖水里撕馒头块,撕扯下来一块丢进去后自己再啃一口。

“给,你自己吃。”萨日朗看她醒过来了,就把碗塞给她,自己又躺下。这是一个严于律人宽于律己的女人,她要求别人一切从简,但自己会用珍珠粉,到了冬天还会往脸上擦玫瑰霜,离近了会泡在这股暖和的花香中。

“你吃吧。”她尝了口被糖水泡开了的馒头块,只咬了一个边,立刻把糖水递给素言,“不好吃,红糖是苦的。”

“不苦啊。”素言喜欢红糖水,她一直说红糖有一股很奇怪的甜味,“我还帮你加了点新鲜的牛奶,应该很好吃……”她尝了口,“呸。”

“这什么味道。”素言面容扭曲了。“可能是红糖的问题。”她说,“牛奶加细糖做成甜牛奶就很好喝。”

她把这碗红糖牛奶泡馒头端了出去,下楼找珠珠。

珠珠是个可爱又害羞的小女孩,她非常公平的对所有人不分男女的一视同仁的摆臭脸,但只要是女孩子提出来的要求,又基本上都会默默地应允。

“珠珠,你在干什么,给你点好吃的。”她把碗放在桌子上,又提起壶,倒了一碗奶,洒上细糖,将自己剩的半块冷了的酒糟米馒头掰碎泡进去,“牛奶泡馒头,热乎乎的。”

“想煮点夜宵吃。”珠珠伤在下巴,不得不把包扎用的绷带纱布绕着脑袋竖着缠了一圈,在脑袋上系了个蝴蝶结,像是延龄的手艺。“我要煎豆腐丸子。”

“珠珠,”素言扭捏着开口,“我也想吃,拿馒头跟你……”

她话未说完,就看珠珠企图颠锅翻面。

珠珠当年奉命行刺察布部落的首领,为了躲避追兵,从悬崖上蹦下去了,除了头骨和脊椎骨没骨折外,其他骨头都摔断了,这导致她没什么力气,拿不动重东西,只见她端起锅,锅就脱手,摔坐回了灶台,半熟的豆腐丸子被颠出去了一半,粘在一起。

“没事。”珠珠又把剩下的丸子捡回来,用锅铲压平,摊成了饼,盛出来给她,“素言姐,请你吃豆腐肉饼。”

“不要浪费。”她把素言摆在自己面前的那碗牛奶泡馒头拿了过来——另一碗颜色和样子看起来都很奇怪。

“那是我的。”素言虚弱地伸出手。

“这两碗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素言摇头,“没有。”

“那应该……”她挖了一大勺,随后很善良的把碗还给了素言。“算了,我吃那一碗,你把豆腐饼吃了。”

“还算你有良心。”素言下一秒跑到丢厨余的垃圾桶前,“呕。”

加了细糖后这碗泡馒头味道更奇怪了。

不巧娜娜这会儿进来了,“有没有吃的。”她换上了白天的衣袍,“我要去给裴妃她们送断头饭。”

“娜娜,有夜宵。”素言负隅顽抗。“好吃的。”

“你都吐了。”娜娜撇撇嘴,她闻到了煎肉的味道,低头一看。“这肉饼不错。”

就在她准备把这碟肉饼端走,妹妹心虚地殷切说道:“是好吃的。”

她又把手缩了回来。“你多吃点肉,补补身体。”

原本她已经去了内宫,但想一想去是赐死的,空着手去不合适,又折回来。

她为了睡眠时间,硬着头皮尝了素言和珠珠的夜宵,灵魂颤抖着说,“这太难吃了。”

酒酿发酵的酸味被糖和牛奶完全激发了出来,是她宿醉吐过再醒来后嘴巴里的味道,简称,是呕吐物的味道。

她不得不挽起袖子,拌了一个凉菜黄瓜丝,还煮了四碗被冻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做的汤圆,但她尝了一个,没坏。

走到内宫,她只剩三碗汤圆——因为有一碗在出门前就被珠珠和素言抢走了。

内宫帷帐前极其热闹。

她也没想到她公布处理意见后的结果是南梁的奴仆开始抢夺裴妃和裴笙公主的衣裳与首饰,说,“反正你们也要死了。”

她不知道这些人是抱有幻想,以为自己会被网开一面,罪不及太监宫人;还是抢物是假,想扒人衣服是真,临死前最后的疯狂,要践踏其他女人。

她生在西信上城,不像阿娘出生的那个年代,男人要么是效于军中的太监,要么是被圈养的中人。她成长时和其他男子有接触,因此,有时会觉得阿娘对男子持有的意见纯属偏见。

但随着年纪渐长,见的人或事越来越多,她现在认为,阿娘说的没错,男人就是满脑子下三路的下九流,死前都不改本性。

“放开她。”裴宁宁不知从哪里找到的力气,她甩开拉扯她的阉人,扑过去,将女儿护在怀里。

她曾设想过会被敌军折/辱,但万万没想到到头来,反而是自己人。

那阉人欲上前,忽可憎的面容往旁边一歪,血喷溅出来。

“本来想明天一起的。”穿嫩绿色裙袍的女子手提长剑,那是个长相艳丽明媚的姑娘,鹅蛋脸,杏眼,腰身婀娜,于灯下,文静而又亭亭玉立。

除了她拼命甩着剑上的血,很滑稽。

是刚才的那个姑娘。

方才裴宁宁以为来人是西信王身边的侍女,但换过衣裙,她确认了这个姑娘的身份。

女子衣裙肩上坠着金链,这是东之东将领的装扮,不过她和东之东部族来往不密切,不知道来者的位阶,估计不低。

“你们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娜娜把饭盒放在桌子上,拿出来三碗汤圆和一碟菜。“有些寒酸。”

她坐下,看着南梁王妃母女。

云观晏的女儿很安静,似乎刚刚的插曲并未发生,她沉默地整理好衣裙,裹着白色狐裘,语声波澜不惊,“是现在吗?”

只是手在抖,扣子都系不上,肢体动作出卖了她。

“你们先吃饭吧。”娜娜没否认,但她也不想大半夜的,跟另一个女孩子说我是来杀掉你的。

一下子裴妃面色变得苍白。

人都怕死,因此,人在死前的表现都大同小异。

“没事的。”裴妃走到裴笙公主身边,抱住女儿,按在怀里,低声安慰着,“不怕啊,不要害怕。”她声音在抖,“阿娘在你身边。有阿娘陪着就不害怕啊。”

“嗯。”裴笙点点头,脸藏在裴妃怀中,哽咽着,可能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也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不清楚为什么事情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和父亲在书房中以沙盘推演局势的一幕幕宛如昨日,忽然之间一切都变了,父亲被处死,下一个是她和母妃。

此刻来看,父亲所说的敌人犯边,名为敌人,实为伯父的军队。

伯父实际上是父亲的弟弟,比父亲年幼许多,但因继承信国而升行居长。

她不明白伯父到底要做什么,一定要进攻梁国,也想不通父亲究竟做了什么,找来伯父的赶尽杀绝。

“其实,”那名女子地位很高,可能是伯父的妾室,具体什么身份,裴笙说不上来,“你们也不必然一定要死。”

女子站起身来,“但是对于你们中州人氏来说,这似乎又是无法接受的选项。”她说,“不过,今晚月色甚好,给你一晚的时间思量。”

母妃沉默着,身子还在发抖。

在女子走前,忽然母妃叫住她:“等等。”

“他会接受吗?”母妃说,“我家族是清流,不会允许我改嫁,何况……更何况……就算我肯,我也会被逐出家门,梁王娶我,是为了我父亲的声望,我的嫁妆,但现在,我不会带给你们任何价值。”

“不知道。”娜娜很诚实地说,因为她确实不知道茉奇雅会怎么想。“或许她会认输,过继裴笙公主,或许她会直接把你杀了,概率一半一半吧。”

历来对于曾经王族的处理方案还有收继之选,由前王妃提出决斗,如果愿意接纳旧王的嫔妃和她的子女,国主可以口头认输,但如果不想要旧王的妻妾,会将王妃当场斩杀。

于国主而言,男女唯一的区别在于女国主不另立中宫,因为她自己的孩子不论生父,同于中宫嫡出,是为地位最高,至于联姻来的侧妃——各个部族只舍得让女孩离家出嫁。

“但你不会是大妃。”她想起茉奇雅母亲的病痛,又提醒,“在你们眼中,这算降妻为妾。”

然后她把事情搞砸了。

裴妃不需要这一晚的时间来思考,她当即下了决断,立刻说,“叫你主子现在来见我。”

“你再想一想。”她劝道。

“我不用想。”裴妃斩钉截铁似地说道。

大概,人就是怕死的,娜娜心想。

于是她这个今晚最大的冤种又回到前殿,怕吵醒阿娘,悄悄地掀开床帘,推推茉奇雅,压低声,“小茉啊,你睡了吗?”

“怎么了?”茉奇雅迷糊地爬起来,披着被子靠在她手臂上,暖呼呼的,“发生什么事了?”

“裴妃要见你。”娜娜的声音似乎从遥远处传来,时远时近。

“什么?”云菩领悟了教训。

任何人选,都不能轻易更换,上一次是谁,这一次就还得是谁,哪怕是母亲换成女儿,事情都会出变故。

“不要。”即便她动摇过,但她多少也有点反骨,娜娜一说,她就改口:“这是逆臣家眷。你在想什么!”

“嘘。”娜娜杀鸡抹脖子似的上蹿下跳,大声吼着,“你小声点。”

“那怎么办?”娜娜问。

“让她等!”云菩又躺下,“等天亮,又不会死。”

但她被娜娜叫醒后就再睡不着了。

事实证明素言没有冤枉延龄,延龄真的磨牙,像兔子啃苹果枝,嘎吱嘎吱的。

躺到天边微明,她放弃了,披衣起身洗漱,去见裴妃。

叔父攒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神叨人,有僧人,还有修女,清晨的宫殿很热闹,僧侣在念金刚经,修女在祷告。

僧侣念的金刚经确实是经文,可修女唱的压根儿就不是圣诗,是亚瑟王的故事。

那两个女孩在唱凯尔特民歌,“家族里代代相传宝剑/和石中剑毫无相似……”

这首歌旋律很好听,所以她会唱,于是接了句,“去问问梅林/当他还是个白发老头。”

这吓得那两个姑娘抱在一起,脸都白了。

“是小骗子。”她冲那两个女孩笑笑。

可惜只有这一件事让她心情很好。

她缓步走进内宫,褪下披风,迎头被云观晏的女儿问,“你怎么在这里?”

“你不是嫁去周国了吗?”裴笙的眉一点点的皱起。

她凝视着茉奇雅。

茉奇雅将披风递给一侧看守她们的侍卫,经历了昨晚的插曲,她们身边的仆从被带走,单独看押,此刻只有西信的士兵在。

母妃说,“你陪你娘从中州探亲回来了?”她问,“你父亲呢?”

茉奇雅穿了件正红色的束腰长裙,款式和昨晚那个姑娘穿的裙子很像,肩上同样装饰着金色的链子,她肤色极白,明明是乖巧温柔的模样,雪光映衬下却透着冷,眉眼精致,像工匠所雕刻的玉器。

茉奇雅提着刀鞘,沉默许久才开口,“我父已过世多年,如今我是国主。”

“我也没嫁去周国。”云菩抽出刀,“栋鄂东哥以下犯上,已被我赐了宫刑。”她看向刀刃中映照出的自己,“你丈夫叛国,勾结中州,意欲谋逆,这是死罪,祸及妻儿。我出兵是平叛,不是征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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