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纪鸯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从睡梦中惊醒。
帘外掌了灯。
四姨穿着内袍,披了件斗篷,坐在灯下。
回禀过事由的信使或大臣已经告退,徒留四姨一个人对着夜发呆。
“怎么了?”她问。
四姨只是靠在椅子里,交叠着手搭在膝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冷冷说道,“我可以信你吗?”
“不可以。”她说,“可能明天我就不在了。”
“别说丧气话。”四姨很不高兴。
“我命不好。”她站在帘子后,轻声说,“之前过得苦,所以我活着,如今过得好,可能我就该死了。”
四姨看了她一眼,沉默过须臾,“点五艘快船,要小的,一百弓箭手。”她起身回房,“我要最后探一探西信的虚实。”
“不行。”她仓促撩开帘,“这月气候反常,连日阴雨,正是大汛,河流湍急,太危险了。”
“柔嘉,”四姨看向她,“你为什么想死?”
她抿着唇,半晌后说,“活着太苦。”
“我活的也苦。”四姨一晒。
“但死后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她凝视着四姨,“我很害怕死后是彻彻底底的虚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是真正的人死如灯灭。”
“我也怕。”四姨对视过她,和缓着声说,“有时生死都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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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能这个样子。”娜娜拿着一个梨,沮丧着对着废物桶削皮。“要支棱起来。”
听见她的话,素言的眼睫轻轻动了动,可能因为意识到说话的是她,懒得睁开眼搭理。
“理我嘛。”她戳了戳素言。
“走开。”素言蹙着眉心,气若游丝似的骂她。
娜娜大概猜得到素言的心结是什么,可偏生那种事她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能干巴巴地劝道。“别人会觉得你是被四公主气病了。”
素言冲她弯了弯眼睛,都吝啬睁眼看看她,自然什么都没说。
“唉。”她垂头丧气地把切好的梨码在一个小碟子里,给高烧不退的素言又换了块新的冷帕子,搭在素言的脑门上,像哄小孩子一样地哄着素言,“这是我特意煮的粥,放了山药和小排骨,可好吃了。”
“好吃那就替我吃了吧。”素言低声说。
“你什么都不吃,病怎么会好起来?”娜娜见素言不吃软的,就来硬的,“不然小茉该怀疑你的药真的有毒了,本来这事就犯忌。”
虽然现在的小茉是讨厌的皇帝小茉,有时候比金墨还要谜语人,但小茉本质还是那个瘪人,没当场发脾气就代表她并没有生气。
结果素言软硬不吃。
素言一下子就炸毛了,她本就是一个脾气有点大的姑娘,对谁都爱搭不理,除了需要社交的场合,那种情境下她才记得带上她那虚假的礼貌,“我就算真下毒,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我不是你娘,少跟我说这些。”
“你怎么又生气了。”娜娜撇嘴。
素言是一个很讨厌的姑娘,她偏爱谁和挤兑谁都特别明显,那为数不多的好脸子留给小茉就代表她是素言的眼中钉。
只有被人说坏话能让小茉在中午之前从床上爬起来。
小茉悄无声息地走过来,挨床边坐下,开口就是,“什么犯忌?说来我听听。”
小茉一来素言这个讨厌鬼就能爬起来了,不再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她又有力气了,能靠在小茉肩上,很乖的让小茉喂她吃点东西。
不过小茉对素言还是蛮特殊的。
“是不是不高兴?”小茉茫然地发着呆,每喂素言喝一口粥,她都会很自觉地偷吃一块刚给素言切的梨,“我可以去解释一下,反正那天我是在书房睡的。”
“我没有不高兴。”素言轻声说,“你真和我在一起我也不排斥。”她枕过小茉的肩颈,倒是很会享受,“我最恨对人卑躬屈膝,我也讨厌对你行礼,可偏偏我要带头对你三跪九叩。”她还会直接了当地当着她的面跟小茉说,“娜娜却站在那里,俯视着我。”
“我没有,我很乖的好不好。”娜娜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和这群瘪人不一样的人,是真正的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只是愿望归愿望,现实是她苦涩地说,“小茉还是更喜欢你一些,她就从来不会想我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觉得这种事是个侮/辱。”
有一句话她希望她没说出口。
她不小心顺口将心里话说出来了,“我也是个上殿,谁不想凭借自己的军功光明磊落的位极人臣呢?”
话是这么说,她又清晰地知道自己是一个普通的姑娘,没有任何长处,连骨气都没有。
小茉提议按例——而非论功——册封她为国公时,她一个不字都没说。
一个有骨气的上殿应该说不,每一项头衔她都应当自己去争取,但她不相信自己,她知道自己天资有限,不是一颗参天大树,平时会安慰自己小草有小草的活法,可小茉邀请她当树,她还是愿意当盆栽的。
甚至,这个身份带来的每一项特权她都用了,一项都没落——不只是素言,谁家好人乐意在道边跪着,就连流浪的小狗冲人讨饭都是学坐下和握手而不是学跪下。
“那天晚上你在想什么?”小茉只是静静地对视过她。
“你们说话声有点大。”娜娜下意识想岔开话。“我就听到了。”
“这帐篷隔音就这个样子,我也听到你在外边哼歌了。”小茉明眸若水,“是那天,不是那天。”她用勺子悠闲搅着粥,须臾,柳眉轻展,只道出七个字,“娜娜,圣母皇太后。”
“我……”
云菩放下碗。“娜娜的大获全胜,我不过是锦上添花。”
这件事也不能怪娜娜。
娜娜和她一样,生在宫闱,长在中枢,又和她不同,娜娜没有参与中枢棋局的资格,除非萨日朗造反,但娜娜还有一条特殊的出路,千百年来,无数美貌女子都凭借那条路,染指最高权柄,失败者如卫子夫也在史书上留下了名字。
当年对于漠东,不太粗暴的解局之法就是杀了东哥,称娜娜有孕,随便抱个小孩,至于娜娜是太后还是太妃,要看萨日朗愿意出多少力。
只可惜总会斜里杀出一只卫曼音。
前一个世道她选和稀泥那是她的失误,但这个世道,她自认还是对得起所有人,除了要给她收拾烂摊子的双双,可她也不是主观上存心非要炸清宁宫,这完全是她倒霉。
她知道她不该挤兑娜娜,但她讨厌娜娜冲她阴阳怪气。
娜娜顿时觉得鼻子酸酸的。“你怎么能这么说我。”说话时也带了几分鼻音,肯定是被素言的感冒传染了,绝对不是被小茉气哭了,“我就是很抓狂,他凭什么……反正,怎么你也不能跟他……”
她突然觉察到不对劲。
先是素言钻回了被窝,在床上缩成一团。
随后是小茉突然一声不吭。
这让她后背发毛。
“呃,是你娘吗?”她小声说。
小茉很尴尬,不过她面上一般不太显出来情绪,轻声招呼道:“阿娘。”
“母妃教过我,阿娘和阿爹的那种称呼不够庄重,也不够孝顺。”太后娘娘像幽魂一样游荡在屋子里,声音也发飘,泠泠然透着几分冷意,“子女应当自比为奴婢,寻常人家的孩子称呼父母为老爷、太太,宫中出生的儿女,一应称呼,同宫女黄门,也称官家、圣人。”
小茉已经习惯了太后娘娘时不时的犯病,甚至针对太后娘娘不同的症候,她能非常娴熟的用不同的手段把太后娘娘稳住,打发走。
比如现在,她什么都不说,只是安静地看着太后娘娘——用一种湿漉漉的可怜眼神,像淋在雨中的小狗。
哪有女孩子受得了这种我见犹怜的视线。
“但是没关系。”太后娘娘果然飘荡到小茉身边,半跪下,捧着小茉的脸,亲亲她,粲然一笑,“母妃不在,她又不知道,你就悄悄喊我阿娘好啦。”
不过她看小茉的眼神不全然像母亲对女儿的那般怜爱,或多或少,太后娘娘透过小茉,看另一个人。
在新郑玩的那段时间她见过纪太妃一面。
小茉长得和纪太妃只有五分的相像,但同纪妃相比,小茉温和的长相与气度要更像贵妃,对于一位贵妃娘娘来说,纪妃太英气。
每一对女儿和阿娘之间都有着很微妙的情感,即便对太后娘娘来说,小茉是一种不堪的存在,只要小茉长得足够像太后娘娘心中的那个母妃,过往一切均可忽略不计——这么多年过去,太后娘娘在心里早将小茉的长相和纪妃画上了等号,至于真正的纪妃,太后娘娘认为那个可怜的老太太是厉鬼。
所以太后娘娘病的再重,谁都不认识独独记得小茉,只要精神头好一点点就会哄小茉依偎在身边。
小茉对太后娘娘也很拖泥带水,远不及素言干净利索。
她每天都特意在太后娘娘面前挤兑四公主,这种行径很难说有什么深谋远虑,只能算一种争宠。
“我问她想不想你,要不要见见你。”小茉靠在太后娘娘怀里,在打发走太后娘娘前她每天都要特意提起这茬事。
真的是每天,有几句话娜娜都能背下来了——“她说夜色已深,你大概睡下了,不便叨扰。”
太后娘娘只要听见这一番话就会非常失落,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小茉的发,过了很久才嗯了声——唯一的好处大概是太后娘娘彻底忽略了素言的存在,即便素言被吓得躲在被子里连大气都不敢出。
“你到底要干什么。”待太后娘娘一走,娜娜极尖锐地对小茉说。
她揉揉眼睛,支棱起来了,上一场吵架没发挥好,这次她能先发制人,她和素言不一样,她才不会窝窝囊囊的大病一场,憋屈只会让她更支棱,“你会让她也很困扰,是,她疯了,但她不会忘掉自己前半生的一切,将所有国仇家恨抛之脑后,她就是讨厌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多讨厌点,心情号的时候少讨厌点,给她个机会她还是会愿意为了陈国干掉你的,你清醒点。”
“我只是,”云菩幽幽道,“我心里不舒服,谁也别想快活。”她沮丧地抱着床架,“讲个笑话,蒙古水师。”
她其实不该来这一趟。
四公主应当能猜得到信国水师不太成,但估计没想过信国根本就没有水师。
确实她有几艘用来倒腾东西的小破船,配上些押运的士兵,可这些船从打造出来就是为了跑一趟运满一年的货,载重大,吃水深,不比快船,以长江春季的湍流落潮都会搁浅,更不必说黄河了,试都不用试——唯一的好处就是经烧,船桅烧烂了还剩个底,修吧修吧还能接着用。
用不了几日四公主就会坐不住,以各种手段,探一探虚实。
不管四公主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对自己人来说,倘若四公主拿水/战试探她而她做不出像样回应,就算她明牌了,造反的大小藩王以及朝臣都会想方设法拖她在江河湖海上一决高下。
可她不来,那就是素言来应对四公主。
素言聪明归聪明,那也是凭一己之力和延龄一起将近百年传下来的词语卧龙凤雏化为贬义上的挖苦形容,以及,就这些年捅得篓子而言,延龄只是凤雏。
面对她这么凄惨的一句话,娜娜还真捧场,扑哧就笑了。
“你到底是哪一边的?”她抓起素言的枕头,砸了娜娜两下,小声骂道。“讨厌你。”
楚岚扒着门,拉开条缝,露了个小脑袋。
年年和萝卜简直比感冒还有毒。
楚岚也被这两个小孩传染了,“叽叽叽。”
“咕咕咕。”娜娜起哄那是起的飞快。
“四公主点了五艘快船。”楚岚有些犹豫,“可能想夜袭我营,也可能是想试探试探我们。”
她低声说,“知道了。”
她知道也没用,她一条船都没有。
有那么一瞬她想找个富商,买两条画舫,把炮架上去,虽然未必管用,吓唬人应该还成。
不过,四公主是世上罕见比她运气还差的人。
就在她真的开始认真思考找谁去买画舫游船的时候,纪鸯出现了。
纪鸯很尴尬,干瘪里带着三分的扭捏,“能帮个忙吗?”
“我们是敌人。”她说。
纪鸯根本就不理她说了什么,纯把她的话当耳旁风。
“我们的船搁浅了。”纪鸯绝望地说。
“都说了我们是敌人。”表妹抬起手,细声细气地说,但披衣起身,“不过我可以帮你去看看。”
“你是想凑热闹吧。”纪鸯拽住她,“还有个事情。”她压低了声,却又忍住了,还是没说出口,“没事。”
表妹看看她,倏然凑过来,嗅了嗅,随后她就目送表妹走回去,从她那堪称混乱的书案上扒拉,没多久,从那一摊折子里抖出一堆叠成小块的月事棉。
她忽又释然了。
表妹弄了个小炉子,拆开一包帮她放在火上烤着。她是一个生来就金贵的女孩子,一丁点炭火气息都受不了,生了火就不停咳嗽着,眼泪汪汪的却要哀怨地再三强调,“纪鸯,我们是敌人哦。”
她抬起手,指腹擦过表妹的眼尾,“嗯,”她说,“我是你姐姐。”
表妹是一个性子很怪的孩子,她咬咬唇,把烤热了的棉花递给她,岔开话,哪壶不开专门提哪壶,“不,你是豆浆。”
“今天不叫你豆腐脑。”她学着延龄的样子,同表妹挨了挨脑门,随后和娜娜擦肩而过,钻进了内室。
“纪鸯?”娜娜转过身,倒着走了两步。
不一会儿,素言披着被子惊慌失措的蹿了出来,“那个谁……”
“我知道。”云菩推开门,看着秋千架下挨着竹庭坐着的四公主,喃喃道,“好想抓活的。”
倘若她不是个女人,一切战事在今日完结,就在此时此地。
现在很微妙。
四公主希望维系漠西女主天下的现状,只要漠西不得不默许大量中州女子北上参考科举,以填补文官空缺,四公主便可以借此堵住朝臣的嘴,大肆提拔女子,以把持军务。
于她而言,中州的皇帝必须也是个女人,这样两头堵,她才能确保民间不会高举义/旗,亲贵藩王无法和汉相走到一起,援引中州之例,阐述她的种种不合礼法。
这就导致四公主肆无忌惮,出入别国境内如回自己家——四公主是真的敢来。
四公主贴着竹庭,嗲着声喊,“阿姐。”
竹庭很灵性地先推了她一把,结果四公主又粘上来,这才自暴自弃地闭着眼睛坐在那里。
“那个,”纪鸯跑出来,一时不知所措,迟疑片刻,开始没话找话,“杨姨有没有跟你说过?”
“说过什么?”表妹一直盯着四姨。
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娜娜支棱着耳朵,她也很喜欢听八卦。
忽然间,冷不防纪鸯来了句,“静姝她爹死了。”
“哦,死了。”小茉端的是无动于衷,事实证明她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过了会儿反应过来了,忽然转过身,杏眼瞪得和猫眼似的,“诸葛静姝她爹?”
“我以为你知道。”纪鸯看起来就非常尴尬。
“我不知道。”小茉匆匆忙忙往回走,在垃圾堆差不多一样的书案上翻找来自杨棋的信,她从来不整理也不扔东西,不管是多久之前的折子或者信,她都能翻出来,有时这倒也是个优点,“怎会……”
“好烦。”素言从杂物篮子摸走了小茉的车钥匙,“我要去买点我喜欢吃的。”
天真的珠珠还在院子里做手工,丝毫不知道自己很快要被抓差干各种杂活。
“你不害怕这种东西吗?”珠珠有时候很讨厌,不过她长得好可爱,她能容忍珠珠的嘴贱。“这可是汽车呢。”
“我喜欢小汽车。”她拉开车门。“不行吗?”
“你会不会也是小妖怪?”珠珠眼睛亮了起来。“小土球?云海星?”
“听不懂,但我是小妖怪的同僚。”她揉揉珠珠的脑袋。“我们都很喜欢小妖怪。”
珠珠叹了口气,冲她摆摆手,“早点回来。”
她嗯了声,抬手示意过,带上了车门。
楚岚起身,目送赫连素言离去。
年年她们就像粘人的小豆包,一左一右挨着她。
“为什么要对素言姐行礼?”萝卜问。
“真的好奇怪。”年年特别喜欢抱着别人,这会儿抱着她的手臂,跳起来,挂在半空,重的像把重剑。
“因为大娘娘召幸了她。”她同两个小孩子解释道,“她现在是外命妇了,和娜娜一样,以后见到她,凡娘娘和金墨娘娘不在的场合,也要尊称她为素言娘娘。”
“外命妇……”萝卜皱着眉,她总会问一样的问题,“但那明明是诰命夫人。”
“这里朝臣不能为伴侣请封。”楚岚解释道,“你是一品大员,但你的伴侣若无一官半职,就仍是庶民,子从父,女从母,代代如此。只有侍奉过娘娘的朝臣才是外命妇,面圣不拜,入内不趋,封国公,加九锡,配享太庙。”她望着素言离去的方向。“若是阁臣,诏晋丽景殿大学生,居首辅之左。”
可能她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里已经带有了几分艳羡,但这点异常被萝卜逮到了。
“你也想当小娘娘吗?”萝卜很尖锐地问。
“不。”她下意识地否认了,“其实这样不对。”她说,“我是臣,娘娘是君,但抛开这层身份,我们应该是一样的,她做她的事,我做我的,不应该我必须侍上才能得到这些平等的待遇。”
外命妇所有特权中最不值得一提的其实是加九锡和附太庙,这些东西太虚无缥缈,切中要害的优待其实是面圣不拜,也是每个人都想要的,从前这项优待并不凸显,因为那时由金墨娘娘主政,每个将领和士兵都有机会成为金墨娘娘的裙下之臣,但大娘娘性格孤僻,她不喜欢和人在一起,每个人又被迫品尝到了三跪九叩的苦楚。
“不过,我也不知道。”她想,大部分人都是在忍耐,只因为那个人是茉奇雅。跪一跪,磕个头,大家还是愿意的。但她不清楚,茉奇雅百年之后,倘若所有纷争尘埃落定,大家会不会容忍下一个大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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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子还是很有盼头的。”孔芙芷是一个怪人。
“这日子一点盼头都没有。”卿小鸾纠正道。
“我们来比武吧。”孔芙芷其人,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菜狗,刀剑在她的手下只适合用来切菜,切肉如果下刀角度不对,都能劈卷了刃,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自诩自己剑术天下第一,生平爱好就是琢磨剑法。
“我是个大夫。”卿小鸾无精打采,“我们这种庸医蒙古大夫,时时刻刻被人威胁砍脑袋,逃跑还来不及,怎么有心情学武?”
“她打人很疼的。”梅梅的声音遥遥响起。
卿小鸾举起手,比划了一个你讨厌。
梅梅搀扶着她的妹妹,小玉走的很慢很慢,这个天气,还披着厚斗篷,周围还有一圈毛领,人脸色还是苍白的,只能说依然不好不坏。
病人的亲属总是这样,希望她能起死回生,又会在病患恢复不佳的时候挖苦她是不是庸医,不过,在她所有接诊过的病人亲朋里,梅梅是最乖的,因为梅梅一句不是都没说过她——最差劲的是太后娘娘,当年扬言要是茉奇雅有个三长两短,就把她殉葬。
梅梅给小玉找了一个小靠几,扶小玉坐下,“不过说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孔芙芷饮过一口紫苏水,一杯饮品被她喝的像酒,“说来话长,”她夹了一筷子鱼,“躲人。”
话音未落,她最可怕的病人贺兰贞纯出现了。
贺兰贞纯其实算个好人,她讲道理,很公平,人也温文尔雅,可她有痨病,却不肯治,就算她会很注意,平时离人远一些,不和人共用东西,可这还是很可怕,因为肺结核它传染啊。
卿小鸾做了此生最没医德的举动,她搬着椅子,躲到了另一边。
“你家主子究竟怎么回事?”贺兰贞纯罕见地第一次喜怒行于色的沉着脸,那表情真叫一个精彩。
“我也不知道。”孔芙芷举着紫苏水,“要不你坐下吃点,压压惊。”她拍拍旁边的椅子,她的官话讲的还是很奇怪,有点磕巴,“是这样的,在我们中州呢,欠这么多钱,挪了这么多各地税款,一般这个人就得跑路了。”她好奇地问,“我一直觉得你们的制度有点像汉初,各地分封藩王,各收一笔税,再交一笔给朝廷,所以她到底是怎么不经当地藩王的手,就把赋税全从账上划走了?”
“比如楚地一个州每年收上来两笔税,”梅梅温和的笑笑,她捧着一枚糕点,“给朝廷的是一万两,给楚王的也是一万两,这笔账会先收到当地的州牧手里,只要时间和钱算好,州牧又肯越过藩王把钱给她,她就能从账上把钱划走,”她轻轻的掰了一小块下来,喂给妹妹,“看起来她不打算还,不过军队开支庞大,没有税就养不起,你们倒也不用担心她们造反,州牧都能一声不吭的把钱转出去了,估计地方上的人也不听她们使唤,就是这么干有点不要脸,丢人罢了。”
“说得好。”贺兰贞纯冷声说,“那你主子此刻人在哪?”
“她是我哪门子主子?”梅成雪道。“我没主子。”